马车内,楚君凝看着裙摆上的污渍,又垂眼看了看手上方才被应锦抓着粘上的泥灰,伸手轻轻擦了擦。发现无济于事后,也只是皱了皱眉仰头靠着车壁有些疲累地闭上眼。
应锦并不是她从前贴身服侍的宫人,只是在公主殿中的一个寻常宫女,算不上多熟悉。可如今,能算得上同她牵连甚密的应当也只有这些在旁人看来有些无关紧要的寻常宫人了。
只有这些寻常得没有太多关系的宫人愿意出宫逃难,那些同她真正关系甚密、誓死留下守卫王廷的那些人早陨落在了仇哲彦的嗜血杀戮中。
“殿下。”应锦眼中仍含着泪,她看着楚君凝单薄的身形靠着车臂的模样,满身沉寂倾轧,一点儿瞧不出从前的骄傲光鲜。她心中猛地一揪,有些心疼地颤颤开口:“殿下消瘦了不少。”
楚君凝微微睁开眼,转头略看了她一会,安抚她道:“你也是,你从楚都一路行到宋京,也受了不少苦吧。”
她将目光从应锦身上移开,定定看向摇晃的车帘,半晌后才开口,语气寻常:“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寻常百姓便罢,应锦是从宫中出来的,离京远些的地方或许还好,但在京中,这样的身份,总归是有些敏感的。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怎么又会想到来宋京呢?
应锦微微顿了一下,她的角度看不清楚君凝的表情,车外的光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的。
她望着楚君凝,道:“因为殿下在京中。”
这是实话。
她透过车帘摇晃掀起的缝隙看到外头坐着的青蔻和车夫隐约的身影,又微微停了一瞬,略思考了一下,而后才继续:“奴出宫后,曾见过裴小将军。”
楚君凝微微偏了偏头,示意她继续说。
她便稍压了些声又将她一路的遭遇又大致说了一遍,都城被破后,众人的关注皆落在将军交战对垒的西门,她趁乱从没什么人关注的东门逃了出去。
彼时边军还未降,她便想着若能投奔边军,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故国沦陷,遭人欺辱。
但敌我兵力悬殊实在太大,交战两月余,楚军在齐宋的两面夹击下,损伤很是惨重。为保全兵力,裴济无奈之下,只能领兵投降。
而投诚之物,则是他父亲裴老将军的项上人头。
她看着楚君凝面上未动,却抓紧了裙子的手,继续道:“奴实在无处可去,亦无人可依,知殿下如今在宋京,便想着来寻您。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如今殿下身边无可用之人,奴虽不如从前殿下身边伺候的几位姐姐机敏聪慧,但终归是您身边的旧人,知您脾性喜好,用起来,总会比旁人合宜些。”
楚君凝大约明白她是来做什么的了,只是她将什么都交代清楚了,却唯独未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明说,只是用“这样的事情”带过,由她自己想象推测……
她盯着车帘,最终没再继续问,只是道:“那便留下吧。”
青蔻坐在车外,身子微微后仰,恨不得将耳朵伸到车里去,却依旧也只听见隐约的几句,都是些寻常的问话,听得最真切的便是最后两句。
军营女子不少依仗权贵而活,这些看着可怜但阴阳怪气的话自然也不会少,她眯了眯眼,觉得应锦这话听起来实在像是在装可怜挑拨太子妃同她的关系。
这个人果然有问题。
·
江希明办完余下的事情,才在天黑透前赶回宫中同宋玉复命。
暮色灰暗笼罩,他方近身,便嗅到了宋玉身上浓郁的檀香气——那种令人熟悉的、供案前常见的香火味道。
殿下平日里饭点总要去陪太子妃用膳,不会在身上留这样浓的味道。想来也是刚回了没多久,尚未来得及更衣。
他尚未开口,宋玉倒是先抬头扫了他一眼:“回来了?”
“是。”他躬身答了句,于袖内有些心虚地揣了揣手,殿下今日除了待陛下祭天祈福,应还去奉慈殿奠了他的生母顺安夫人,并在那儿待了许久,才沾染了这一身的香火味。
如今,想来心情也不会太好。
他小心地将今日之事说了,而后觑了宋玉一眼。
他看见太子殿下微垂着眼正盯着一旁跳动的烛火瞧,面容冷峻,嘴唇抿成一条线,那烛火一晃一晃地照着他,使得他阴晴不定的脸,愈发的莫测起来。
“那姑娘出现的实在凑巧,奴已让青蔻帮忙盯着了。”他连忙补救道,“不过她同太子妃原本便是主仆,又是楚宫的旧人,若没什么问题,留在太子妃身边,应也能让太子妃释怀一下。至于那些挑事的人,奴恐他们配合使诈,还去官府亲自盯着瞧了,只是没想到那姑娘所言竟是真的,身契是真,奴借着强抢民女的罪让官府的人去搜了,藏花楼中确也有被强掳来的女子。”
他说到这里很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去:“且,都是楚人。”
宋玉盯着烛火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