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解郁安神的功效已是很好了。
郦妘最好应在酉时前用药,她总要推延的。赴宴前,郦鹤白仍是亲手烘炉煮药,端着药盏递到了郦妘面前,她看了他良久,端起那碗药来一饮而尽。
烧药余香总恋衣衫。席间同僚笑他,他俨然一个医者,郦鹤白尚未回应就听君王说道——郦卿与夫人实在恩爱。
妻子生病丈夫煎药,在他看来理所应当,下人自也不会大肆宣扬主人的举动。昔日药香不会染上他的朝服,今日他一身便装锦衣,王上能隔座唐突地说出“实在”二字,想来应是上卿府,入了他的眼。
而郦鹤白回应了什么呢?他垂眸敛目不过瞬息,应了句“尚可”。
“郦卿与夫人实在恩爱”,这句王上称赞臣子夫妻和睦的话,太不一般了。然而即辰子雍神色如常,似是不经意地随便说说。
郦氏一族向来子嗣不丰,妘氏嫁予郦鹤白两年无所出,却并未得到一句闲言。因为郦鹤白不隐讳妻子康健。
他落得个好名声,也落得个子女缘未到的揶揄。同时正是因郦家少子,即辰子雍才能安然予以郦鹤白高位而不负他的才干。
若为绵延子嗣,上卿府早该妻妾成群,可是没有。世间貌合神离的夫妻不少,现在的郦鹤白能是一个好夫婿,那一年、三年、五年后呢?
假使郦妘始终不孕,假使她只有一女,又要如何破局?是药汤苦膳唯盼男儿,还是寄希望于夫婿,盼他一心一人?
良人难为,郦鹤白可能做到?
这样的未来太无望了。若有一日郦鹤白不想绝嗣,就只能委屈他的妻子。
等到那时,世俗会压着郦妘妥协。
她那样的女子,想来侍奉公婆、赏罚下人、管束妾室、教养孩子、迎来送往尽是不在话下,若又能得丈夫敬重,偶有月夜许是孤眠,也算是风尚下的圆满。
她本就是被这般训育长大的。即辰子雍的心中忽然生出悲凉,他见识过她的聪敏,怎忍看她深陷困局。
可这念想无足轻重,他最先得是君王,而非怜惜她的即辰子雍。
遍燃灯烛通宵不灭,室内烛光闪烁,有一女子挥毫,笔墨犹如云烟之泻铺满纸张。那是郦妘。她笔下临摹的,是即辰子雍的字。
辞赋三千,文必答意。即辰子雍也曾写下雄奇诗篇,字句间尽是王上,可郦妘要寻的偏偏是属于即辰子雍的那部分。
她精书法,从她那一字师凌厉瘦硬的笔法下,看到了即辰子雍的乖张脆弱。现在的他仍有许多的顾虑,不像十年后……
即辰子雍要当治世之君,这是他与父兄一同立下的宏愿。
他和郦鹤白是半路君臣。
郦鹤白有雄才伟略,极年少破例居官,彼时的即辰子雍居于越王与越太子之下,国富兵强,兄弟怡怡,还无需他主动施展抱负,至少在外人眼中他是尚不知愁的越国二公子子雍。
可惜天不长佑。西丹、蜀、孟、晋四国齐发兵围困越国,上驷郡失陷,截断了与越都的联系,俘获越军数万人。
越国断不割让城邑,击退孟国,又遭西丹与晋国占据幽原。此时蜀国传信——以越太子为质,愿出兵灭绝西丹。
越王不愿,太子坦然而往,二公子悲怛。
西丹亡国那日,越太子于蜀京自戕。他不能成为越国的累赘。越国王室重情,太子身归故里魂葬异乡,国君忧愤成疾。
蜀国摆了越国一盘生死局,没曾想死了一个储君,却迎来一个大敌。
先王生前撑着病体选用贤臣,助他年幼执政的二儿子灭了孟晋两国。即辰子雍继位为王,自此后才与郦鹤白命运交缠。
这几年,这二人若是真心好龙阳,早该有情了。
是因没有契机。
前世的除夕御宴,她也赴会了。可是后来她才知,恰是那夜君臣醉酒、臣子留宫后,方有同塌交颈、交心不移。
想至此处,郦妘身上的寒意反倒渐渐散尽,她收起即辰子雍先前的信,烧掉临写的纸张。君王可恨可怜,他早已习惯了失去,仍旧害怕失去。
月明灯映影,散下青丝,减下冬衣,却隐约见那人披着如水月光归来。是她的夫君。
夜深无寐,在一声声爆竹声中,她才迎来了那年迟来的新岁。
新一年,她的病似是好了些,总不能一直病着。
生活相较前世,除却偶尔在丑子身旁修习之外,再无一点差别。期间她与母家修书几封,不算热络。家人在乎她,但总归是以家族利益为先,郦、妘两族能守望相助即是最好。
日子一直这样过着,平静的好像连怨恨都不存在,她又做回那个有些天真的郦妘。
梅花枯散,想来竹叶枝也不例外。那“不期而会”再也没有遇见,就如同她曾在信上说的——缘份已至尽。
郦妘知道,自己是在等,等着另一个契机。
时光悄然溜走,转眼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