溆城是个实打实的荒凉地。
偏乡僻壤的一座小城,半零不落的,从不见人问津,只因山沟沟里依着条小江,故得名为溆。这么一个破地,不仅名取得随便,还位于重峰万壑间,小路崎岖难行到连牛车也爬不动。
城中没什么人,彼此都脸熟,平日里或是于田亩耕种,饲点鸡鸭,或是上山采药,勉强也能自给自足,倒是穷出了几分怡然自得来。
小城四侧绵延的山唤作溆山,山阴是奇峰危岩,壁立千仞,百年不见人烟。
此刻,却有一道人影位于峭壁之上。他面色惨败,惊恐万分,身躯紧紧依偎着冷硬的岩壁,双腿战战不已,若是给他多点落脚的地方,恐怕他会从头到脚都抖成一片被狂风摧折的秋叶。
十五是药铺家的伙计,每半月都上山,好在有山中妖怪的庇护,倒也还算安全。今日误打误撞,发现一道从未见过的小路,沿途竟发现岩顶是千载难遇的奇药,便热血上头地要去摘,待到后悔之时才察觉自己已在山壁之上,一时进退维谷,只能贴着石壁打颤。
他的额角浸出冷汗,往下去看,但见雾霭层层,山岩陡峭,甚至难以见底,显然是退比进还要难。
既然没法原路返回,那就拼一把!
十五一咬牙,接着向上攀。可才一发力,就仿佛撞到了什么不可触碰的屏障,身体猛地往后一弹,直直向下坠去!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失重的感觉瞬间如重锤般砸在胸口,堵住了他的嗓子。
十五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膜鼻腔撕裂一般疼痛,连身体也无法自控地抽搐起来,绝望道自己怕是命丧于此。
下一刻,他却被人一撑,抵在半空中。
“咦,这里掉下来一个人。”一个女子用剑柄撑着十五的身子,歪头去瞧,“真是奇怪。”
“潇潇,小心些。此处蹊跷太多,我见这崖壁之下尽是浓雾,怕也是另有玄机。”一旁的男子道。
十五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柄剑抵在山崖上,身侧一男一女,皆着白衣白冠,立于山壁之上。劫后余生,他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顺着脸滚下来,连下.身也湿了一片。
那被唤作潇潇的女子也发现了,尖声叫起来:“他竟然——恶心死了!”
她慌忙就要收回剑,男子抬手在十五衣领处一拎,脚步几点,就带着十五回到山崖上。十五见男女二人在峭壁之上竟如履平地,惊得目瞪口呆,落地时两腿发软,直接跪坐在地。
“你为何在山上?”男子低头看十五,“我说了,今日封山,谁也不许进。”
十五在城中数十年,从未见过外人,此刻神情恍惚,也想不了许多,闻言,只是讷讷道:“仙师,小……小人每月上山,日出前就来了,实在不知什么封山的消息。”
男子垂眸看了眼手中持的罗盘,微顿了顿,又道:“你每月都上山,那这山中的妖怪,你可识得?”
十五道:“我们这儿就没什么生面孔。”
男子道:“好,那劳烦你帮我认认人。”
他说着,两根手指一点,身后竟又跃出几人来,与这对男女一般,尽是发髻高束、白衣鹤氅。男子抬手示意,领着十五往山林里去。
走了几步,十五算是有些缓过劲来了,察觉自己一身腥臊,又见女子面色阴沉地不断拭剑,更是羞赧,低着头不敢吭声。好在男子倒是不嫌弃,还和十五搭话道:“你们这溆城倒是奇怪,自古妖人二族势不两立,怎么城里有些人还会帮妖物说话?”
十五见男子态度温和,似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窘态,心中感激更甚,连忙应了一声,解释道:“仙师,小的不知晓其他妖是什么样的,不过我们这的妖不害人,平日我们进山也倚仗他们庇护,大家就像是朋友一样。”
“哦?”男子道,“那你可认得你们山主身边常带着的那三位?”
十五不知男子为何如此发问,想了想,还是道:“不是三位,是四位,我们这些时常进山的,都唤他们四妖师。二叔是虎妖,脾气爆得很,还有蛇妖和狼妖。最受山主看重的是我们女公子,她是山主义女,年纪最小,自幼可是珍宝般地养。其实之前……”
他言及此处,戛然而止。
十五在医馆多年,要说对什么味道最敏感,除却草药,便是血腥味了。先前碍于自己浑身腥臭,倒是闻不太清,此刻鼻尖一抽,冷汗瞬间就浸透脊背。
是血的味道……
能有这么浓郁的味道,那就是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留了多少血!
男子乜斜着眼看他:“怎么不说了?”
十五的声音发抖,一时连步子也迈不动,颤声道:“仙师……小的……小的实在是惶恐,对于这些妖族的事……小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男子抬手摁着十五的肩膀,将人往前一推。
十五被强压着穿过遮挡的草叶,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