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举世皆知,当今皇上后宫里就一个女人,是北疆大漠的王女,住在只有皇后才配住的宫里,却没有封位。
封位?不需要封位,你不想拿帝王家那一套礼法束缚她,你只需要她是你的,你一个人的,就够了。
你每一天都会去找她,而你从没见那扇宫门打开过,只要你一来,就有人传告她,她就干脆利落地闭门谢客,显而易见,她并不想见你。
好,没关系,她不愿意,你就不会强求。
后来,你就一个人私下来,然而,不敢你何时来,那扇宫门还是从来没有打开过。见不到人,你就倚着门,在门口站一会儿或者坐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和北疆一样的月亮。
没去北疆之前不觉得,去过北疆后,发觉原来自己一直身处樊笼。
而中原的月亮,始终不如北疆见过的那般皎洁。
春去冬来,岁月在酷寒交替中缓缓地向前走,你的父皇和她的父王母后先后寿终正寝,你亲自操办,通通厚葬了,都以最高的规格下葬,入了皇陵。
入葬时,你终于远远地见到了她,她依旧是一身红衣似火,带着银制发饰,只是她不再笑了,原本一双永远神采飞扬的丹凤眼也失去了光芒,她抬起头,似乎在望着北疆。
大漠的神女,梦里都是那一望无际的草场。
你看着她转身离去,背影孤傲……又萧条。
在这一刻,你无意识地抚上心口,感觉到那里的肌肉一阵又一阵地抽痛,你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你后悔了。
后悔答应了你父皇,后悔遇见了她。
每次下朝了,你独自坐在高位上,望着空荡荡的朝堂,总在想——何为帝王?
身前是文武百官,脚下是万里江山,身后空无一人……
曾经一个红衣姑娘纵马而过,你伤她亲族,攻她疆土,逼她停留,她便以此生不相见来报复。
从前,你一无所有。
曾经你短暂地拥有过。
现在,你还是一无所有。
12
后来,你死了。
死于御驾亲征。北疆叛乱,大漠部族频繁侵扰中原,当年那群的北疆儿郎们长大了,开始算当年那笔账,要求你把王女还给北疆。
这当然不可以。
其实,那些箭射过来的时候,是可以挡下的,虽然密集了一些,但不至于丧命。
但是,当它们天女散花一般劈头盖脸地落下时,你看着许久不见的大漠余晖一阵失神,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死在战场上,好于死在深宫中。人这一辈子,不管是寻常布衣亦或者是王侯将相,总是为那么一段岁月或某个瞬间而活,有的人很幸运,他们的岁月很长,而有的人,他们的瞬间很短却足够绚烂。
就这样吧,交代在这一片大漠里,留存着你和她共同记忆的地方。
倒在地上时,你听不见马蹄踏着尘土,听不见将领方寸大乱的怒吼,听不见将士们刀戟相撞的声音,天地间一片寂静。
你望着那轮金黄混杂着血红的落日,仿佛看到她踏着碎金般的余晖大笑着纵马而来,红衣似火,风华绝代。
你轻轻勾起嘴角,真好。
就是可惜了,没能再看一眼北疆的月亮。
可惜了,没能带她走遍中原,没让她见过南朝的山水。
做人太难太苦,下辈子不想入人道了,你想成为那北疆的山,大漠的风,或者……她座下的那匹枣红马。
如果真如佛教所说,人有来世,那么,希望上天让你早点遇到她。
13
你死后,因为未留下子嗣,便由你一个弟弟继承皇位。
你下葬那一天,伊和薰仪第一次脱下了红衣,穿着黑绸,戴着白纱,她请求新皇让她去守皇陵。
新皇问她,为什么。
她沉默许久,说,因为我的父王母后也葬在了这里,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北疆的山峰。
新皇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允了。
你不会知道,自那一天之后,她穿着最素的白衣,每天倚在你的墓碑上,浅色的眼眸永远眺望着大漠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