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天降的失踪和死亡,又是怎么回事?”陈滢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闻这清淡声线,裴恕堵得严严实实的胸臆,骤然一舒。
他缓下面色,语声亦有了几分清润酒意:
“钱天降很是贪杯。此前他住在深山,一年到头儿也喝不上几口酒,倒也还好。自被我接来后,每每我审问他时,他便定要讨上几杯酒喝。我先是不允,可后来却发觉,喝过酒后,他倒像是比往常更清楚些,有时候也能说些当年战场之事,于是我便默许他饮酒,他屋中也时常备着酒。”
他摇摇头,似有些无奈,面色却变得阴沉:“今日我去接你时,何廷正忽然来报,说钱天降不见了,我忙着回来找,结果却在一口枯井里找到了他的尸首。过后便有巡夜的更夫报说,昨儿半夜,他瞧着老钱摇摇晃晃地往净房走,一身的酒味儿。因那枯井便在净房不远处,且捞出来的尸身上也无太多伤痕,想来是他醉酒不辨路,失足掉进井里,摔断了脖子。”
语至末梢,他的神情终是黯淡了下去,搁在案上的手紧握成拳。
陈滢默坐片刻,站起身来,伸指向案上敲几下:“走罢,去瞧瞧去。”
裴恕猛地抬头。
虽她不曾明言,可他却立时听懂了她的话,身体也做出了反应,快速起身道:“老钱的尸首暂且收在我院子里。”
陈滢点了点头,行出两步,忽又回首:“老常没在么?”
“他留在京城了。”裴恕抬手按了按额角,状甚疲倦:“来山东前,曹子廉说是有案子要老常帮忙,硬要我把人留下。”
他肃下容颜,迈开长腿向前,面色沉冷:“这些官痞子最是难缠,我也不好与他们闹得太僵,是以答应了他。”
言至此,低叹一声:“早知今日,我便把人带来了。”
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有老常这个老仵作在,至少由他验明死因,也能让事情得以明晰。
陈滢敛眸不语,心中想的却是,怪道裴恕去而复返,可能他自己还未意识到,对于此案,他其实是存疑的,否则也不会请她来帮忙。
“济南府也有仵作,只我信不过这里的人。且老钱其人,我也不希望教旁人知晓。”裴恕又道,低沉的语声,有着十二月寒冬的冷意。
“这是当然的。”陈滢道。
钱天降乃是一支奇兵,知情者自是越少越好,而山东却是康王老巢,很难说是否还藏着钉子,小心些总不为过。
“除了从井中将尸首捞出来外,尸首并没有做其他搬动。”裴恕此时又道,似在向陈滢汇报案情:“那枯井左近我也叫人拿绳子拦住了,钱天降的住处也已封存,几名证人分开看押,又派了一小队亲兵守紧门户。”
言至此处,他转眸看向陈滢,高大的身体微倾着,语声低柔,几乎不像发自他口中:“阿滢,我这样处置,你看可好?”
陈滢骤然抬头,心下万分讶异。
这样虚心求教的小侯爷,委实罕见。
她凝视着他,而他亦正看她,眸光极郑重、极认真。
近看来,他的瞳孔是剔透的茶褐色,干干净净地,比琥珀的颜色更浅,隐约泛出金子般的光泽。
陈滢得承认,褪去了一身的匪气、煞气与痞气,裴恕此刻的神情,与他的样貌,竟是意外地合衬。
她忍不住想,若不曾遭逢大变、不曾亲人尽亡,以裴恕的本性,他可能会长成一个很单纯的人。
然而,这想法也只维系了一秒,裴恕的半边眉毛,便挑了起来。
一瞬间,陈滢熟悉的那个小侯爷,又回来了。
“除此之外,那酒水我也命人交予军医验看,如今尚无定论。”醇酒般的声线,滑过陈滢的耳畔。
陈滢遂颔首:“这样安排很妥当,如果我是阿恕,我也会这样交代下去的。”
裴恕笑了一下,然而很快地,这笑意便转作了迟疑:“其实……若以我粗浅所知来看,老钱之死,怕还是意外。”
他转首望向前方,面上漾起一丝自嘲。
“只是,我总不甘心。”他道,两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指节微微泛白:“我总不肯相信他就这么死了,无缘无故地死在了我面前,我真是不甘心,也不想放弃。”
他忽尔转眸,望向陈滢的眸光中,隐着几分切盼:“那时我一直便想着,我弄不明白的事,总有人能弄明白,比如……阿滢你。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骑着马便去了忠勇伯府。现在想想,我大约就是去接你过府的。”
他一下子收回视线,垂头敛眸,拳头越握越紧,手背上的血管都绷了出来。
“我这样做,你……可介怀?”他的声音很低,再无醇酒滋味,干涩而嘶哑。
“我一点不介意,阿恕。”陈滢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神情异常地认真:“钱天降对你很重要,那么,他对我便也一样地重要。也可能他就是死于意外,但是,只要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