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裴恕便又向陈滢解释:“这时间上头有点乱,因那几个知情者皆已病故,他们的子孙所知不详,有说八年的、也有说七年的,是以我也搞不清详细的年月。”
陈滢面色不动,心头却是一凛。
这个时间段,似乎有些微妙。
“却不知,那人的形貌又是如何的?”她下意识问了出来,一时也弄不清,自己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
裴恕却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很快便道:“据我得来的消息,那人生得满脸虬须,皮肤黝黑、满口黄牙,操着一口外乡话,口音很重。”
陈滢点了点头,心下倒有些释然。
她果然想错了。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寻到了陈劭失踪的真相。
如今听得裴恕所言,她便按下此念。
仅凭一个时间段,并不能构成立论,她确实草率了。
“那么,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找到传说中的那座坟茔,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坟茔,应该便是找到钱天降的关键,是不是?”陈滢抬头望向裴恕,神情笃定。
裴恕斜起一侧唇角,笑容有几分邪性:“正是。我们从此事推断出,这满口乡音之人找的,正是当年的幸存者。再往下想,这幸存者之所以没被发现,除诈死脱身,再无他法。是以我便对照名册,将那些可疑的尸身全都找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一人对不上,这人便是钱天降。”
陈滢怔了怔,一个念头陡然滑过脑海。
“是老常帮你验尸的吧?”她问,一双眸子紧紧盯在裴恕身上:“你将老常带在身边,是不是为着此事?”
老常便是那个黑胖仵作,已被裴恕收编,彩绢自杀案时,陈滢还曾与他照过面儿。
裴恕目注于她,面上露出“我就知道你能猜到”的神情,颔首道:“阿滢果然聪慧无双。”
这般说着,他面上的笑容便渐渐扩大,那几分邪性,亦化作款款温柔。
陈滢却是满心的赞叹,神情间亦带出了少许:“阿恕,我真的很佩服你。”
这委实是个“笨”法子,却也是最有效的法子,非大恒心、大毅力而不得成。
裴恕在此事上的执著,的确令人佩服。
裴恕不意竟被聪明绝顶的媳妇儿夸奖了,霎那间,黑脸上似乎添了一抹颜色。
“这事儿说来繁琐,实则真正请老常验看的尸骸,也就三十来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畔,好似要籍此动作,掩去心底赧然。
“这也很不容易了。”陈滢真心诚意地道。
钱天降所在方阵几乎全军覆没,仅是从中挑出这三十来具“问题”骸骨,工作亦极浩繁。
裴恕轻轻咳嗽了一声,摆正面色道:“说来这也是天意相顾,亦是先父冥冥中的指引。先父治军精细,裴家军各部皆备兵士名录,记载每名兵员之体貌特点、家中情形等,而若该兵员身死,则亦须写明死因死状、陈尸地点。”
他轻轻拍了拍桌案,慨然道:“幸得先父指引,令我得以将此作为凭据,把当年那方阵中死因不明、死状不明的亡兵单挑出来,逐一勘验,这才查出,钱天降坟中死尸有极旧的骨伤,至少超过三十年。而记录中的钱天降却全身完好,由此可知,那坟中死尸,并非他本人。”
他笑起来,似又回到了发现这一重大线索时刻:“那钱天降父母早亡,又无妻室,乃是个孤儿。他偷逃进山后虽不敢见人,但爹娘死祭,他还是要来拜一拜的,否则就真是枉称为人了。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守株待兔,等他上钩。”
陈滢于是再度叹服:“这是很了不起的推测。阿恕很厉害。”
裴恕倒也没居功,老老实实地道:“这主意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九条命’献的计。”
他似是想起什么好笑之事,唇角勾了起来:“这‘九条命’可是阿滢的熟人,你可还记得鬼哭岭?”
陈滢一怔,旋即恍然大悟,险些失笑:“你说的不会是那个聪明的军师吧?就是郎廷玉投了三枪都没投死的那个?”
“就是他。”裴恕笑得肩膀直抖:“他这浑号也是那次得来的,因你说他聪明,我便留了他一命。他倒也知机,帮我出了不少主意,果然如你所料,这人颇有几分聪明。”
陈滢也自惊奇。
这世界委实奇妙得很,当年算计她的人,如今却成了裴恕的臂膀,真叫人想也想不到。
“他人在府里吗?”陈滢问。
如果在的话,她倒是很愿意见一见。
裴恕却将手一摆:“他如今不在。蓬莱那里有些事儿,我把他派过去了,想来这几日就会回来。”
陈滢轻轻“嗯”了一声,浅笑道:“如此一来,也算是人尽其材,不枉我当年请你刀下留人。”
裴恕笑道:“正是,我也要多谢你替我找了个好帮手。”
二人相顾而笑,一时间皆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