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凤仪宫,黛玉不耐烦坐轿子,只扶着宝鹃,身后缀着乌泱泱的仪仗,悠悠顺着上林苑漫步而回。
谁知才过松风亭,雪压的松涛颤颤地响,那白雪绿松之下站着一宫装丽人,腿下亦匍匐着个灰绿色影子,不是甄嬛与何小媛,又是哪个?
也不知甄嬛轻声说了什么,何小媛忽而起身,踉跄退了两步,赤红着一双眼,嘶声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从甄家出来的!”
甄嬛冷道:“那又如何?你瞧瞧宫里谁认你是本宫的人!你若就此安分下,本宫自然容得下你,若还嫌不足自有人收拾你!”她伸手弹了弹斗篷上的雪沫子,似是笑了笑,语气越发淡然,“曹婕妤从前同你一般地跟着慕容氏,她大约不介意与你撕撸开。”
何小媛再不敢与甄嬛对峙,身子晃了几晃,仿佛下一刻便要跌倒下去。甄嬛身后站着的流朱似有不忍,刚想上前却被槿汐拉住,只得撇开头不去瞧她。何小媛又摇摇欲坠地环视了甄嬛身畔的人,各个都别过了脸,她流着泪口中喃喃地“好好”了几个声,才扶着贴身侍女,失魂落魄地走了。
黛玉遥遥与甄嬛对上视线,却见她眉眼里的凌厉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仿佛才进宫时便因着这样的轻描淡写毁去了一双腿,而那时的她们只瑟瑟地跪在地上,和如今的何小媛一般,也只不到四年,便时势异地了。
二人此时已无话可说,只相互微微颔首一番,便各自走各自的路。
宝鹃见黛玉面上带着几许怅然,有心寻话来开解她,便道:“昨儿还寻思着姑娘的身子如今已七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家里老爷太太什么时候能来,早前又是那样的光景,只怕来不了。这下好了,月底就能见着了。听皇后娘娘的意思,老爷太太都能来呢,若是阿宝小姐和少爷也能来就最好了。”
黛玉便将方才的一幕丢至脑后,亦开怀道:“阿宝必是要闹着来的。爹是外男,来了也不能留在宫中,得在宫外找个清净的地方住着。娘患有眼疾,须得姨娘陪着,若家里大人都不在,只剩宥儿怕也不成,他如今正是进学的年纪,那个沉闷性子出来一趟倒好。”
宝鹃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喜滋滋笑:“那便是合家团聚了,真真是天大的恩典。”
黛玉叹道:“皇后娘娘一向仁善,又事事周到,我如今也记不清承了娘娘多少次情。又没个周全的法子报得一二,只好不去添忧也便罢了。”又思及方才皇后娘娘的嘱托,“娘娘既吩咐我近日少在宫中行走,只怕宫里又有是非,你和林全多拘着他们些。”
宝鹃应了是,便笑道:“姑娘放心吧,新人里不安分又不受教的,早打发走了,咱们长杨宫里不留那些子人。”
又细细回了一遍新人的品性如何,有几个瞧着倒也忠厚,先让宝莺宝鹊带在身边调教。黛玉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一事,便嘱咐了一句:“此次功臣之女入宫,皇后娘娘将瑞贵人安置在咱们长杨宫,你拨两个人去守着岚意楼,若有哪里不尽意的,你只管做主便是,也算是我为皇后娘娘稍加分忧。”
宝鹃道:“也不知瑞贵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只盼着能与姑娘脾性相投,姑娘在这宫里也不至太寂寞了些。”
三日后正是新人入宫的日子,瑞贵人早早遣了人来景春殿请安,待黛玉歇了午觉便来拜见。初见之下,黛玉微微一叹,瑞贵人面若寒梅,凌霜而开,一袭天水碧提竹纹交领襦裙,更衬得她宛如水中之莲。可喜性情也对,初次见面与黛玉不过闲话几句便告退出来,并无十分的殷勤奉承。
黛玉亦喜她性子高洁,怜她才进宫恐心中难安,便常有关切。那瑞贵人虽性子清高,却不是目下无尘之人,又本性聪颖,入宫几日大概人物已知,便更与黛玉亲近,且喜爱景春殿的清净,无事时便常来坐一坐,或去明瑟居东暖阁借阅一二书籍,或与黛玉手谈两局,果然与黛玉十分和契,此为后话不提。
且说前一遭何小媛出首揭发华贵妃在宫中行凶,帝后震怒,命慎刑司加紧审问华贵妃亲信侍从,不过几日工夫,便有几个受不住刑招供了许多阴私,除前头所说的淳嫔之死外,更有指使余更衣毒害甄嬛,几次三番陷害沈眉庄等事,可谓是作恶累累,罄竹难书。
皇帝勃然大怒,很快颁下圣谕,凡与慕容氏来往甚密且形迹可疑者一律杖毙,慕容氏废除封号,降为从七品选侍,迁出宓秀宫居于永巷。
此后没几日工夫,却又发生了一件大祸事,棠梨宫走水,一把大火将棠梨宫烧得精光,连恰在棠梨宫的沈眉庄也受了重伤。火场只发现了慕容氏从前的内侍肃喜,慎刑司连夜重审,肃喜受不住刑竟咬舌自尽。苦主甄嬛、沈眉庄、祺贵人言之确确,此事定是慕容氏主使,请皇帝严惩慕容氏以安人心,然而肃喜已死,皇帝虽十分恼火,到底无法再治慕容氏的罪,一时竟成了悬案。
个中纷纷扰扰,黛玉自不必理会,她如今身重,旬日里无事再不出长杨宫的。郑太医嘱咐过,为助益生产须得时常走动走动,便时常在长杨宫后头的小花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