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挑那一担两筐菜蔬,沈淙因将他背上包袱要来负在身上,牵着马向前走,又不免问起何事却来不及了。因听老者说是,才知是这为祥符县衙采买的两筐菜蔬,每日必得于夕食以前送至县衙庖厨,如今确是来不及了——
几人不免加紧脚步,向前方县城赶去,途中因聊起时,才逐渐知晓,此老者名为周游,身下因有二子一女。长子名叫周矩,依因多年科场蹭蹬不第,总算在三年前等到了皇帝开恩科取士,终而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却也一时无有官职能够除授。其父周游见其在家中抑郁寡欢,去岁因在押录柳倾指教之下,花去经年积蓄共皆三千贯,为其在祥符县里捐纳了个县尉作当。却不想这县尉做了没得几日,就即遇上那刘滔因使仆从闯衙之事,周矩这个县尉,首当其冲即为问罪落了职。更在县丞王永理事以后,即依‘冒官’条,将其判了刺配牢城营。
周游这才知道,州县县尉以上官职,皆不得用本乡贯之人,必得予以回避,又是‘无由得官’,因算‘冒官’。周游闻言,并是无法,因又去求押录柳倾时,柳倾只说是,‘人是官,他是吏,全说不上话。’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也概无他法,只让他自认倒霉。又说是,不将他说出,他还能使他在牢城营的弟兄,暗中关照周矩,若使连他都不在了,那一切便就不好说了——
而其二子,名叫周勤,现为县衙轮充职使役人,专为县衙庖厨采办果品菜蔬诸物。每日必得要去京中东门大市上去采择收买新鲜菜蔬果物,以供给衙中官吏食用。而在先日因为厨头举告,其与东大门菜贩何百万,‘苟合取利,贪纳公财’——其实,至得冬日菜蔬本就难得,价钱岂能不涨,只因厨头言之凿凿,县丞王永因就不容其半言分辨地,判决了周勤八十脊杖,并追回贪纳所得。缘因周游家中一时还凑不齐这‘贪纳’钱数,暂时就还欠着。
又因至此时周勤还且无法起身,衙里又且催得紧,周游全是无法,只得自己亲自上阵,因每日四更鼓过后,就即爬起身来,冒着严寒,往东大门菜市赶去,采择好了菜蔬,又再急急赶回,这已十数日了。而又在前日不慎抻扭了腰后,未几就得放下歇上一歇,再向前赶路,却好歹还能在夕食以前赶回。
今日却遇上这‘宗郎君’,一时没忍住话多了,就即晚了——
他们正说至此处,因前方正是一道小斜坡,虽能听见些微焦灼音色,可抬眼去看时,却只于微暗天色之间,看见一座六角攒尖亭亭顶,那周游因向他们说道,“前方便是迎麾亭了——”。
所谓‘迎麾亭’者,即是官府因为方便迎送赴任去职官吏建立的凉亭。
果然就在过去那道小斜坡时,就见一行七人,冠带齐全,服饰整齐地在那迎麾亭中等待。在看到他们三人时,因将目光都转了过来,方打眼看了会儿,为首那吏人模样之人才问一句,“前方却是何人?”。
周游忙忙从马上跌滚下来,急急上前拱礼到地道,“回柳押录的话,是小老儿周游,采买菜蔬回来了——”。
沈淙也即知道问话这吏人即是押司录事柳倾,而另一身着青色品官服饰,尖脸宽额的中年人,应当就是那暂署县事的本县县丞王永了。因见那柳倾因又再看向他,声色眼神皆都带着点小心警惕问,“这位是?”他尚未及开口,周游已抢在他前面道,“是小老儿的远方表侄儿,名唤宗冘的是也,因向此处来访亲的——”。
沈淙也即施得一礼,称声,“柳押录”。
那柳倾闻声方松出口气,因见县丞王永满面废然气丧,因又问道,“周游老儿,你来时可有见我们那位今日捧檄履新的县太爷?”再见周游只是摇头回说不知,便向县丞王永道,“二太爷,那沈泽川想来今日不会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二太爷也不要空等了,且回去罢?”。
那王永因就轻轻哼应了一声,踱踱冻得僵麻的双足,而自转身负手向县府走去。
押录柳倾只留了二人,“你们与周老儿将菜担子带回去,让厨子尽早煮好了菜肉烫好了热酒,端送上来。”而后带了其他几个随行吏人,急步随了上去。
周游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方将要振缨放在地上的担子挑起,那二得了那柳押录吩咐的吏人过来道,“你这老儿迟误了差事不说”又弯下腰去,在担筐中胡乱翻搅了几下,而后将其间几颗扬手撒扔在地上,“这都是从哪里掏捡出来的没人要的烂菜烂叶?”。
周游急忙忙去地上捡拾时,那吏人更是一脚将菜筐踢翻道,“我们风里雪里,担饥受冻挨了整整一日,你个老儿就给我们吃这些烂菜烂叶?!”。
“那些银子莫不是为你一人全贪了,再拿这些不知道从哪个阴沟里捡来的东西糊弄我们,你那二儿子的教训还不够?”
沈淙目色止下想要出手的振缨,要其暂时不要掺和其中,只耐着性子在旁侧观望。
“你这打脊奴!”
那吏人只是盛气凌人地连连指责,周游唯得伏低做小地赔着小心,到了后来几乎是苦声哀求,那二人直似是全然无动于衷,却也不知争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