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子谦回到卧室里,一切都还是昨天他离去时的样子,仿佛根本就没有旁人待过的痕迹,可他只觉得烦躁,那个瘦弱的身影,仿佛从未出现,却又仿佛无所不在。
他起身走进更衣室,一眼便瞥见墙角处立着的一个小小的黑色皮箱。这不是他的东西,而能这样堂而皇之摆在这里的,除了她,不会再有旁人。
皇甫子谦大步走出更衣室,站在卧室门口对着楼下大声的叫道:“华叔!找人来把这个碍眼的东西扔掉!”
华叔本来在客厅里张罗着佣人打扫卫生,听见皇甫子谦这样带着怒气的声音,赶紧快步走上楼。只见皇甫子谦只是不耐烦的指了指更衣室的方向,仿佛那里面有什么惹他百般嫌弃的东西。华叔不明所以,推开更衣室的门,环视一周,视线才落在行李箱上。
他将箱子提了出来,试探的问道:“三少说的可是这个箱子?”
皇甫子谦看都不看,只挥了挥手,便转身又朝更衣室走去。
华叔思虑再三 ,还是开了口:“三少爷,这是少夫人的东西,要不还是问问少夫人的意思吧……”
皇甫子谦一把从华叔手中夺过箱子,用力朝门外扔去。“在我皇甫家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得到她姓陶的来做决定?”
小小的箱子撞在了门框上,转了个方向又重重的落在地上,正好落在楼梯边上,因为惯性,箱子又沿着高高的楼梯,一路向下滚落。那箱子本就陈旧,又是靠着几根皮带扣着,经过这样的颠簸,早就四下散开,箱子里的东西也随着箱子散落一地。
陶秋岚三人正在楼下进退不得,突然听到楼上皇甫子谦带着怒气的声音,眼见一个东西从楼上滚落下来,东西四散,更不敢随便乱动。还是红玉眼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陶秋岚从江南娘家随身带来的行李箱,不由向陶秋岚望去。
陶秋岚脸色苍白,双手虽然用力的交握着,可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红玉对春桃使了一个眼色,正想要出声劝慰,却见陶秋岚已经“噌”的站了起来,快步向楼梯处奔去。红玉和春桃也赶紧跟了上去。
从江南出发的时候,陶秋岚心灰意冷,随身携带的,除了几件常穿的换洗衣物,便是几本平日爱读的书而已。现在这些东西四下里散落一地,显得狼藉不堪。可她好像对这一切都全然视而不见,径直冲到了楼梯落脚处。因为走得快,甚至都有一些跌跌撞撞,春桃和红玉竟然都没有追上。
陶秋岚猛地站住,缓缓的蹲了下去,伸手将地上的一个相框捡了起来。相框上镶着的玻璃早已经摔的粉碎,只留了一个角还附在上面。
她伸手抚上照片中母亲的笑颜,心痛的难以附加,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如决堤的水般,落了下来。
照片还是父亲刚刚进政府当职的时候拍的。陶世卿得偿所愿,兴奋的拉着全家人拍了一张全家福做纪念,又给自己拍了一张证件照,顺带着也给母亲拍了一张单人的照片。陶秋岚有时候甚至觉得,那或许就是他们一家三口,或者说是母亲和自己,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陶秋岚便将这张母亲唯一的单人照当做遗照,镶在相框里。这么多年了,每当她觉得孤单的时候,当她在潘蕙梅那里受了委屈的时候,只要一看到这张照片,看到母亲一如既往和煦的笑容,她便仿佛觉得,母亲仍然还陪在自己身边,会在自己放学回家时接过自己的书包,会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紧紧的抱着自己,也会在她开心或难过时耐心聆听她的心事,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样。
离开江南的时候,陶秋岚知道,从此山长水阔,又隔着烽火连天,自己只怕是此生再也难以回来为母亲添一掊土或者献一束花了。她不忍将母亲一个人留在那间漆黑阴冷的小屋子里,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遥远的、全然陌生甚至敌友不明的环境,她还是将母亲的这张唯一遗存在世的照片带了出来。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让母亲看到的,不仅仅是沿途的暗杀,不仅仅是婚礼的荒唐,也不仅仅是昨天晚上的命悬一线,还有今天这样弃之如敝屣的羞辱。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母亲有一个她这样的女儿,有一个她这样姓陶的女儿,这样一个半点都不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的女儿。
相框上残留的那一块玻璃将陶秋岚的右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可她仿佛浑然不觉,只是紧紧的将照片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母亲抱在怀里一样。
春桃见陶秋岚手上血流不止,试图从她手里将照片接过去,可才刚一碰到照片,陶秋岚便似受惊了一般,将她狠狠的推了出去。一双眼睛仿佛没有了焦距,也不看她,只是不停的留着泪。
春桃又岂会不知陶秋岚对母亲的心情,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半爬到陶秋岚身边,眼泪也不由得流了下来。
“小姐,你先松开!我帮你把夫人的照片裱好!你的手受伤了,得赶紧包扎才行!”
陶秋岚对一切都置若未闻,仍旧还是紧紧的抱着怀里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