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勉强维持的平静在深夜里撕开一道裂缝,露出难以愈合的伤口。
荣荣站在院子里,她望着厢房闪动的烛光,知道崔游和自己一样难以入眠,或许他也隔着一层窗纸捕捉她的影子,但今夜不会回来。
她不想和崔游起争执,迷恋如履薄冰的恩爱,这样不对,不是长久相处之道,她知道自己才是崔游痛苦的根源,她无法假装镇静。
次日,荣荣给卢七娘并其他几位交好的女郎下拜贴,马车徐徐向青山寺行去。她没有告诉崔游,左右墨一时时刻刻都有人守在她门口,会有人告诉他的。
她兴致缺缺,托着腮出神,行至半途才看见马车茶盏下压着一张纸,是崔游的字:“墨一有人陪着你,早去早回。”
对贵族女郎们来说,踏青春游、佛寺静修是每年的惯例,对荣荣来说有些新奇。她自小听到的是草原上的长生天,然而跟着女郎们走进正殿,荣荣一样跪在蒲团上许愿——当人有所祈求,恨不得所有神佛都是真的。
……
荣荣只带走了一个侍女,府中却安静许多。崔游支着一只手,翻看桌上的一本簿子。
墨一道:“先前崔邺疑心叶弘相助夫人,但叶弘收尾很干净,崔邺无凭无据,强拿叶弘下狱。您设法救叶弘出来,现下他全好了,问您是否召见他。”
“让他继续养伤吧。”崔游又翻了一页:“继续。”
墨一正色道:“去年匈奴使团进京,陛下许以和亲安抚,不生战事。如今匈奴修生养息了一阵,又有些不安分,时有抢掠边民之恶行,只是规模不大,尚且不成气候。”
给我三年,以后再也不会有和亲了。崔游脑子里一闪,像没抓住的猫的尾巴,这话是他说的,他跟谁说的?
崔游问:“这两日我喝的什么药?”
“殿下!墨一也有些恼道:“属下说了,不可拿您的身体玩笑!属下绝不会再让医部换药了!”
“说什么呢?”崔游笑了笑:“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不过,也许是这本簿子的功劳。”
墨一众人与崔游荣荣朝夕相处,崔游令墨一凭记忆写出漠北旧事,他闲来无事便翻看,兴许能想起些什么。
转眼几日过去,崔游知道荣荣性子跳脱,佛寺是安静远人的地方,她图新鲜去看一看正好,长久住是住不惯的。然而荣荣此次一去竟好几日不归,崔游等了又等,直到一同上山的所有女郎悉数归家,荣荣也没有回来,于是一日下朝后他没有回府,独自骑马往青山寺来。
小沙弥引崔游到荣荣住的禅房,荣荣不在,崔游坐在房内等,不知道荣荣究竟做什么去了,久久不归,眼看日光将要落尽,崔游一路寻至后山。
后山有一处溪水,荣荣在溪水旁捉鱼,已捉了大半篓,不料一抬头碰见崔游,向后退了两步,整只鱼篓倒进溪水里,篓中鱼儿立即快活地游走了。
崔游站在原地,不是很真诚地说:“对不住,把你的鱼惊走了。”
荣荣捡起鱼篓摆摆手:“寺里不许杀生,本来也是要放生的,我不过抓着玩。”
崔游取出手帕给荣荣擦手,又要接过鱼篓,被荣荣拒绝了,她盯着溪水里游来游去的鱼说:“我不回去。”
她没听见崔游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不用来接我,我不回去。今日天晚了,山路难行,你在寺里住一夜再走罢。”
她等了一会,崔游轻轻道:“燕燕,别对我这么坏。跟我回家吧。”
他说着,已顺着山路往前走,荣荣跟上道:“佛门净地可以静心,度一切苦厄,祛万千梦魇,正适合我在这里住着。”
崔游点点头:“那你睡得好吗?”
荣荣亦点头说好,崔游转过头,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的脸,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一样的影子,依旧遮不住她眼下青色,崔游又问:“果真吗?”
崔游不屈不挠,隽秀的脸上神色安然,和书房那日看起来别无二致,荣荣心火上涌,怒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为了谁吗?你见不到我,就不用看我难安,也不用喝乱七八糟的汤药了!你再喝,喝……去,我也管不着!”她怒气冲冲,语速极快,偏偏话到最后打了个不清不楚的弯。经过种种前事,对着崔游,荣荣实在说不出一个“死”字来。
崔游垂眸道:“是我病急乱投医,再也不会了。”
荣荣余怒未息:“你不后悔喝药,只后悔被我看见吧?从前就惯会骗人,我可不信!”
崔游被她说中心事,也不恼,笑道:“你可别欺负我不记得,我对你说话一向是算数的。”
荣荣嘴快,想也不想回道:“你出去打仗前也这么说,可见是诓我。”说完她后悔自己嘴快,她与崔游本就有心结,好不容易要掀过去,怎么自己又提起来呢?
荣荣忍不住哎呀一声,伸手在自己嘴巴上打了一下,没想到“啪”一声,一巴掌打到崔游的手上。崔游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下意识把手伸到荣荣脸边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