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堂的那堵破墙,破墙后面的小男孩儿,是她最后的告别对象。
可是今天的安乐堂极其反常,才刚转入小胡同里,便见前方人群拥挤,宫女、宦官围在一处,连条缝儿都挤不开。
踮脚去看,隐约可见门口停着轿撵仪仗,只是离得远,看不清规格。
沈琼莲大惊失色,一颗心忐忑不已,想了想,先让梦龄在墙后等着,自己步上前去,探头向名小宦询问:
“公公,今儿个安乐堂怎地如此热闹?难不成是贵妃娘娘大驾光临了?”
小宦道:“哪里是贵妃娘娘,是万岁爷亲临了!”
沈琼莲始料未及,呆了好一会儿,微微颤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激动:
“这么快啊。”
小宦压低了声音:“听说昨晚万岁爷被太后叫去劝了一顿,今儿早坐在镜子前,瞅见自己多了根白头发,便叹息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连个孩子都没有。为他梳头的张敏公公连忙跪倒在地,说您有儿子,就在安乐堂。万岁爷一听,急吼吼的就赶来了。”
“原来如此。”
沈琼莲抑制住情绪,向他轻声道了谢,转身往回走时,微笑着流下一滴清泪。
墙角后的梦龄瞧见,面露不解:
“姑姑,你怎么哭了?”
“为一个朋友高兴。”
沈琼莲笑着擦去眼泪,而后蹲下身,与她平视,歉声道:
“梦龄,今天安乐堂的人太多,你见不着你的朋友了。”
“啊?”
梦龄失望不已,一双眉毛皱成八字:
“可是我跟他约好了,要常来带东西给他吃,唱歌给他听。就这么悄没声儿的走了,他若是一直等着我,又等不来,该多伤心呀。”
“别担心,姑姑会托人给他带话的。”
“哦,那好吧。”
见她不再纠结,沈琼莲站起身子,牵起她的小手一起离开。
“姑姑,我和他还有机会再见吗?”
“也许等你长大了,你们就能重逢了。”
安乐堂。
院子里的朱见深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明明早有内侍给他搬了圈椅来,可他就是静不住,一会儿站起来走两步,一会儿坐回来拍扶手,重复来重复去,只有一双眼睛,始终牢牢盯着殿门。
这会儿,他又站起身来,不停地挪换着脚步,焦急的心简直要烧起来,一个忍耐不住,拔腿便要往殿里冲!
“万岁,不可!”大太监怀恩连忙拦住他,“这里面住的都是非病即罪之人,不吉利,您不宜进去,还是在外边等吧。”
“朕、朕要见儿子,还、还得多久?”
“万岁莫急,快了快了。”
晨曦透过天窗洒下,为幽暗的房间带来一抹光亮。
盛满清水的铜盆锈迹明显,微微泛黄的帕子被扔在里面,淘了又淘,直到确认淘干净了,纪氏才捞了出来,拧干,再展开。
吉哥儿乖乖的坐在母亲面前,任由她为自己擦脸洗尘。
后面的吴氏也没闲着,扯住自己早已不成样子的方领对襟上衣,用力一撕,从下摆撕出一个细细的布条。
“这些年来,因怕被发现,连个胎发都不敢给吉哥儿剪,如今要面圣了,好歹把头发扎起来吧。”
她嘴里念叨着,伸手便要来给吉哥儿绑发,一条手臂忽然横里截住,侧眸一看,是张敏。
张敏道:“不必绑,就让万岁爷亲眼看看,小殿下在这儿过得有多苦吧。”
吴氏深以为然,随即收回自己绑发的手。
纪氏给儿子擦洗完毕,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脸:
“孩子,你不是一直问你的爹在哪儿吗?从这儿走出去,看见穿黄袍有胡须的,就是你爹了。”
吉哥儿懵懵懂懂地点头,又懵懵懂懂地问:
“那娘和吴娘娘呢?”
纪氏笑笑:“你不用管我们,自去吧。”
吴氏扶住他的双肩,俯下身子,温声道:
“吉哥儿,只有你从这儿走出去了,你娘才有可能跟着走出去。”
“嗯。”
吉哥儿依旧似懂非懂,却不再纠结,乖乖由着张敏牵起自己的小手,一步一步的,迈出这个打出生起就关闭自己的地方。
吱呀——
殿门打开,强烈的光线涌入,潮水一般将吉哥儿包裹其中。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明亮的阳光,刹那间,很不习惯,浓烈的刺感促使他闭上眼睛,挣开张敏的手,两掌挡在眼皮上方。
张敏在旁瞧着,一阵心酸,轻声道:
“殿下,忍一忍,习惯就好了。”
“嗯。”
吉哥儿听话地放下手掌,复又睁开双目,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而那白茫茫之中,依稀可见有个黄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