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在做饭的时候砸掉了一个碗,是不小心砸掉了,没有带什么情绪。
但我看见他抖了一下,然后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我。
我发现他现在很敏感,特别是对我的愤怒很敏感。他会注意我突然抬高的语调,突然沉下来的脸,突然抬起的手。然后他会根据这种信息调整自己的语气,行为,和措辞。以一种更卑微,更虔诚的表情看着我,似乎在祈求某种宽恕。
在我发起和控制的这场游戏中,我成为了那个实质意义上的上帝,不是吗?只有上帝才有宽恕某人的权利。
我放下刀,慢慢走向他,他抖得更厉害了,蜷曲着身体,把脸转向墙角。
但我其实没有真的想打他,我只是想抱抱他。
我对拥抱的需求很大,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其实我在人群中也会突然战栗,恐惧着某种突然袭来的攻击。我需要保护和安抚,温暖和爱。
但我强行压抑了这些需求,这些我认为很可笑的,几乎不可能得到的需求。我是懦弱的,虽然我一直摆出强势的姿态,可我是一个宁愿去死也不相信爱意真的会存在于世界上的蝼蚁。
我蹲下来,尝试和他沟通。他现在很惧怕沟通,这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的,他害怕他的某一个观点招致我突如其来的攻击,所以他选择了闭嘴和沉默。
但是我爱他,哦不,不能说我爱他,很难描述出我对他的情感。如果非要说的话,这种情感是----希望他爱我。
我希望他爱我,又无法接受他不爱我,无法接受他的嘴里说出攻击我的观点,所以我选择直接毁掉他的语言功能。
很自私的希望和祈求,但我不是一个时刻都很自私的人,比如现在,我看着他,我觉得有点心疼,我决定放他一条生路。
我说:“走吧,穿上衣服走到外面去。”
然后他很受伤地看着我,说:“你要抛弃掉我了吗?“
我说:“难道你不想走吗?”
他沉默了,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你要我走,我就走。”
他害怕。
人比起眼前正在承受的痛苦,更害怕未知,这是我长大很久才知道的。
他的沟通能力被我毁掉了,如果他现在回到一个正常的社会,他没有办法适应的。至少,他选择相信他没有办法适应。
我摸了摸他的头:“如果你暂时不想走,那就留下吧,我会为你请心理医生复健,也会给你一笔钱保证你的生活,这些天对不住了,这不是我本意,我很喜欢你,本来我想好好和你谈一场恋爱的。”
说完这些话我就力竭了,我走向房间关掉房门,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手,哪怕抠出血来也毫无觉知。
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意味着我要和自己的欲望做斗争,好难啊,真的好难啊。我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选择指责别人了,因为改变自己是一个更艰难,更不可能的选项。
我死死地压着自己的施虐欲,陷在沙发里望着墙上的钟。就那么望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等着他做出决定。
我第一次觉得所有的生命力都在我身上流失,我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和自己的斗争上,我又一次想毁了自己,而且我肯定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给林清打了一个电话:“把那小子带出去,我怕我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清来得很快,给那小子套了一件衣服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死死摁住拿刀划向手腕的欲望。
他出去之后会报警吗?那就报吧,惩罚是我应得的。不管我的童年再怎么悲惨,也不是我此刻伤害他人的理由。
我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稀里糊涂倒了七八片在手上----先睡觉,为了防止我杀了自己,我必须先睡着。
我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睁开眼就看见林清的大脸伏在我的胸口,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看见我醒来,好脾气的林清难得发了火:“草,你还知道醒来,你怎么不干脆死了呢?我连帮你烧的纸钱都准备好了,你不去死一死多浪费啊。”
我讪讪地笑着:“我要是死了,可不得多浪费我们林大美人两瓶眼泪啊,这么一想,我还是不死算了。”
林清震惊愤怒于我的无耻,但想到我是才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到底还是体谅我的情绪,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泪痕有气无力道:“你以后,可别再这样了罢。”
我闷声应着,又问:“那个男孩怎么样了?警察呢?”
说实话,我吞这么多安眠药进去,是因为打定主意那小子会报警,对于睁开眼面前是林清而不是警察这件事,我感到颇为震惊。
林清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他没有报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他带到我家,洗了个澡,再给了他你要我给他的银行卡。他跟个闷葫芦一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