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制,乃国之重计,到底是何禁令,尔又为何冒死也要代请废黜,你且说来听听。”
张玄素又是一拜后,方徐徐道来,“南国以西一千八百里的边陲小县,名为玉召县,地处偏远,多山石,行路难多歧路,后山中多现玉石,因此得名。不久之后美玉之名远播,引去了盗匪。”
他说到此处,殿中开始出现了骚动之声,显然此事该是与禁卖室石的禁令有关。
禁卖室石有律:凡子女玉帛、羽毛齿革、珍禽奇兽之类,皆丧德丧志之具,今复回回诸色人等,不许资主人卖,以虚国用。违令者,民,处死。官,谪戍。知而不告者,全家连座。
景赫帝看到殿内交头接耳的动静,便知此事怕是圣都之内也有诸多牵连,于是也正襟危坐起来,抬手吩咐道:“给张真人赐座。”
张玄素也不推辞,抬手谢过,坐下便继续讲道:“禁律虽有,但禁得住的多是百姓,而非盗匪。盗匪本就无视盗律,为了置换财物,铤而走险,杀人灭口者众。”
“素游历乡野,途经玉召县之时,不幸感染风寒高热不退,幸得一猎户搭救,在其家中休养了半月,其间曾亲历盗匪之猖獗。玉召县土地贫瘠,多旱少雨,植被贫乏,百姓苦于生计,有不少人只得就地取材,采了玉石偷偷变卖换取口粮。”
说到这里,张玄素终于抬眼,似是看向了景赫帝,果然皇帝的脸色刹时难看了起来。殿中亦有微弱的声音在说,这个张玄素真是好生大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陛下,百姓弃律法于不顾吗?
张玄素遮着面看不出表情,但是听声音依然是毫无波澜,说出的话更是堪称大逆不道,“林人伐木,渔人结网,乃是生存之道。玉召人采玉亦是。”
“家中无余粮的百姓,若无玉石换些碎银度日,恐无甚生机。”
“除此之外,盗匪欺民者更甚。有因争抢玉石致民死伤者,有与官勾结,贼喊捉贼地威吓百姓交出玉石,不然便报官令其受刑者,种种恶行皆是肆无忌惮。百姓为了家小毫无反抗之力,最后只能沦为盗匪们的采石工,讨得一点打赏,苟延残喘度日。”
“放肆!”景赫帝听得是怒目滚滚,难以置信。勾连如此之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治谁的罪,盛怒之下,上好的青玉茶盏应声而碎,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张玄素和一众臣子面前。
……
那碎裂的青玉,简直是火上浇油一般的存在,令陛下当即便觉怒火攻心,厉声厉色道:“刑部主司何在?!查!现在,立刻去给寡人查出那些食君之禄,毒害百姓,给寡人蒙羞的废物!提到圣都来,严审!”
刑部领了旨,便一刻不敢耽搁地出了大殿。
禁卖室石令已经一百余载,除了皇室,私用买卖皆犯律法。可自古皇家的吃穿用度都是百姓的心之向往,朝中自然也不乏钟情玉石的官员,有喜好便有买卖,加之有禁令加持,反而附加了玉石的贵重,所以私下里官员之间也多有私相授受者。
只是,可能许多官员也不知,原来这采石背后还有如此多的残忍无道之事,闻言便都开始自危,更因怕受牵扯而噤若寒蝉。
唯有张玄素,镇定自若,丝毫不受气氛影响的张真人,清朗着嗓音又继续道:“请陛下息怒。监守自盗的官员有罪,草菅人命的盗匪有罪,买卖玉石罔顾律法的小民,和私相授受玉石的官员均有罪……可罪有轻重且法难责众,若是众犯,便需考虑是否有律法本身之过,继而酌情改之。”
殿内的官员们,不知是谁的冷汗擦了一波又一波,被张玄素言语之间,吊着心脏晃来晃去。
皇帝撩起眼皮扫视过大殿内的一众官员,最后停在张玄素身上,口气幽幽道:“所以,张真人以为此律法才是致乱的源头?可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让活物避死物,却教死物避活物,是何道理?以寡人之见,还是律法不够重,才让他们如此罔顾!既如此,寡人不若就再施重罪?而且,不重也不足以平民愤!涉案者一律连坐处死,以儆效尤?张真人以为如何呢?”
纵是伴君多年,殿中官员闻言也还是腿软了一个又一个,而张真人只是起身一拜,依然镇定道:“律法既是因人而制,便可因人而改,因人而废,普天之下皆知,陛下乃仁德之君,草民深知陛下不过是气极之言,绝不会如此行令,还请陛下息怒。”
“……你倒是了解寡人。那你且再说说,若废禁,要如何废才能解除匪患呢?若玉石可买卖,那盗匪之罪便由盗玉和偷盗两项罪责变作只有偷盗一项罪责,如此,盗匪岂非更加肆无忌惮了?”
“陛下,盗匪之罪在于盗,其不只是盗玉,钱财锦帛口粮皆可是其盗窃之物,宵小之徒自古有之,不可断绝,只能是据其罪责论处,伤人者可加重刑罚来抑制盗患。”
“而玉石之祸则不然,其祸却在禁令。于素有救命之恩的猎户一家,本以打猎为生自食其力,不想也受到玉患之累。猎户被迫深夜采石之时,被掉落的山石砸死。素闻之赶到后,其妻小也已因与盗匪理论不成,反被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