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边界、快速沥干。身体深处好像有开裂一样的声音,窸窸窣窣传导进了神经,魈来不及估算自己有没有一下断成两截,却察觉周身一空。
好像水分穿过细胞膜,两个人被乱流蹂躏、无趣了便甩脱;触底的感觉只有一瞬,下一秒在魈脸上轻轻掠过的却是水汽丰沛的……一片云。
一片他所在的文明,堪称久别重逢、就没在实验室外头见过的,云。
魈的鼻尖和冰凉的滋味相逢,他猛的睁开眼睛:
是触手可及、幕布般的真实夜空,比数据拟合丝滑十万倍,夜空中仿佛划出道道星轨的长风。向更远更下的地方看,是朦胧在夜色里、没有被黄沙掩埋、没有被废弃的幢幢高楼。
再之后,是亮起的光。一道两道,被遗忘的霓虹光线像是招摇进天空的细剑,魈没有看过这么多亮起的灯火、唾手可得的星子洒落他俯瞰的人间:这会是他无从见证的过去吗?这会是他查找不到资料、偏差于他所处文明的现在吗?这会是他或许能够抵达的,不再凋敝枯萎的未来吗?
魈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所处的这一条时间之河不允许他越界,至少现在,他无法和荧一样,只是站在时间的一头便能够清晰的明了另一头。然而比起他的一无所知,魈在无尽无垠的夜空里费力的转动眼睛,视线拍打隔膜在冰凉的雾气里;风席卷在长久的听觉里,魈总算抓住了星星与冷冷的霓虹光线里摇摆的金。
荧比魈后一步下落,她呈大字型飘荡在更稀薄的空气,相隔的距离伴随着加速度越发遥远,魈却能感觉到荧朦胧的笑意。她用力大喊似的向魈传达着心里的讯息:
"魈!"荧的声音里是全然放松的喜悦。魈很费劲的捕捉她的心音,真奇怪,这种不科学的、仅靠念头就能传达的话语,竟然也叫猛烈的下坠切割的一片一片的。
"怎么了——咳咳——"
他不小心在风里张开了一点嘴巴,利剑一样的风顿时拼命往他喉咙里挤,魈脑子里刚长出来的那点思索顿时被不住的呛咳打断。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维持住身型,下意识的便弓住身体,想要咳嗽几声。
荧调整了自己的速度,失去身躯之后,物质世界反倒伤不到她,她不必遵循物质世界的法则,只是翩转了意识便能抵达目之所及,牵住魈的手,带着被陌生环境呛住的他违反法则的飘飘降落,脚尖点在一栋高楼顶上。她很走运的抓住了魈神色诡异的那一瞬,他满脸的"这不科学"的震悚激的荧捧腹大笑。
"意识世界,很神奇吧。"
她很有良心,没有袖手旁观,而是一边轻轻拍着魈的背,一边在他耳畔低低的笑,"这下你可真成了柔弱的技术人员了。"
魈无语,忍不住想荧在意识世界里被她的姐妹带坏多少。他深深的吸气,喉咙火辣辣的感觉消退一点,眼前便有光芒闪烁:
细细的、弱弱的,在高楼外的、地平线低处绽开的一束光,在更加温暖也更加局促的空气里爆发出迷人晕眩的花朵。一朵、两朵、三朵,粉紫、橙黄、青绿,这之后才有爆炸的砰砰连响迟滞抵达。
魈知道这是名为"烟花"的、他所在的文明早已遗落的景观。
【"在我还小的时候,这座楼曾经被点亮一次。"】
【“我不记得等了多久,只记得在某一个时间,被围起来的大楼,突然从最下面一层开始发光、发亮。光线颜色太多,但强度而言,光很柔和,一直向上,往天空不断延伸,我看到天空被无数的光线晕染成奇妙的颜色。”】
砰砰。砰砰。砰砰。
这是回忆被唤醒的声音。是被麻痹的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是烟花不断抵达夜空、隆隆炸开的声音。
魈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烟花;准确说,这也只是他第二次目睹烟花。高楼让燃烧的光仿佛触手可及,夜晚的阴影被点状的光驱散成了游离的阴影,星星点点的亮色顺着余烬坠下的脉络滚动。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不同于他所在文明的世界,繁荣的极致让魈只觉得不似人间,他甚至在余烬下落时生出微妙的胆寒——他下意识转头。
荧站在他一步之遥的位置,静静的、静静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感情。魈知道,他们想起的是同一个瞬间,那个他们谈论文明的瞬间。
荧定定的问他:
——"这是你想要抵达的''文明''吗?"
——"魈。"
短暂的瞬间,魈抓住了某种窥探未知的绳索。灵感像一根丝线,一个念头,他的意识被自己暂未抵达的无数未来侵蚀,每一束未来的声音都像刀片、剑刃,在他的灵魂中刻上疤痕。
他看见了许多个自己:被全民瞩目、转播当中单膝跪地授予功勋的自己;披着白大褂、正在研究读数的自己;才被荧笑话是"柔弱的技术人员",转头便看见一枪托砸坏玻璃、毫不畏惧往大楼外头跃下的自己;......过量的信息让他头疼,太阳穴不管不顾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