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于此。”
他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像粗粒的岩石挫过砂纸。
“容卿,你生悦之的时候,我说,就生这一个,再不让你疼了……没办到……”他哽咽了一声,“我原以为,我留在北平,他们多少会顾忌着,宽待你一些,”视线落到她露在外面的那只手上,白皙的手上疤痕斑驳,“结果你瞒,我瞒,便出了差错。若知他们如此刻薄,我,哪还逞什么能,就是一路杀回仪征,也要回来的。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容卿。”
“不许哭了,”顾滢红着眼眶把头一撇,“给孩子取个名字。”目光落至虚无,她索性闭了眼,顺便抑下心中的烦躁。
她一向见不得杨昱落泪的模样,现在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想跟日本人来个清算,尽管她一个月前刚去兰若寺还愿——道的是“杀心已戒”。
“好,好,我想一想。”
他是在顾滢登了报之后才知道她怀孕了的。
彼时他根本没想通其中的关窍,只知这是自己的失责,而行事愈发谨慎,每日都在谋筹退路,明面上又今日下棋、明日做首饰的,于是便造就了他此时思绪纷然以致所思词汇无一合意的境况。
刘唐二人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有老友接济,生活仍是清贫,学校转公带来的地方拨款也没有改变退学率增加的趋势,而后举校西迁,他们索性离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便生出要整理出版往日作品的念头来。
狭窄的小屋里,一张长桌占去不小空间,我与申叔各居一头。
我一边剥花生,一边状若无意地问:“申叔,你看我这个集子收得好不好?”
“你啊,”申叔抖着手,哑然失笑,“没一首正经的,净是情诗。”
我笑得咳起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①呗。”
申叔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倒了杯茶,从桌子的一头递给我,不忘正经地提建议,“我看,这个集子还可以细细分一分,照字典加个索引也不错。”
“是——”我清了清嗓子,“其实编个字典也成。不过呀,我看,篆书的字典颇少。我平日多写行书,不如编完这集子,咱们先编行书,再编篆书。”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倒也不算难熬。
与从前东奔西走的时光相比,竟然多了几分惬意。申叔编教材,我编字典,稿费则多被捐赠,这样的岁月一去就是三年。
都说“否极泰来”,平静之②至,也易生变。
战况到了最艰难的时候,荣宝斋的生意愈发冷清,却从不歇业,只有一日,倏然谢客。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申叔取下眼镜,“我去看看。”
“敬甫先生?”申叔满腹疑惑地打开门,“快请。”
院里安静,一听“敬甫”二字,我赶快放下放大镜,向门口走去。
刘敬甫行色匆匆,气息有些不稳,“家主请二位速回仪征,船已经安排好了,正在渡口等着。”
注释:
①‘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出自汉乐府诗《古相思曲·其二》。
②之:动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