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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墨(1 / 3)

嘉宁元年三月初一,枝头的樱花上下翻飞于狂乱东风的时节,连日来在朝臣与庶民间流传的恐怖预言,终于迎来应验的一日——

内大臣季时与大纳言定清先后以东宫和天皇的名义集结诸国武士,各于京城南北结营,接连数个日夜,不断有操戈带甲者自四面八方趋驰而来。渐次被点燃的战火飞快由远及近蔓延开来,往日如风雅画图的京洛,顷刻化作为烟尘和血腥遮蔽的人间地狱。而随着三月十五日东宫方发起的一场夜袭,原先犹作胶着之势的战况快速走向明朗。当日定清的隐忧终于化作现实,无论天皇一方的朝臣与将领如何百般粉饰,作为旗号的天皇本人早已落入敌手生死未卜,随着这一不争的事实次第大白于天下,原本慕君王之名以求封赏的边鄙武士迅速丧失了战意,或零落奔逃,或汇入敌营。

大势已去的定清最终能够倚仗的,仅有最初在天子授意下留守京城的少数检非违使,日夜不离宫中,誓死守护象征天子身份的剑、镜、玉三种神器。神器所在的重地,外头的武士一时不便攻来,亦无法采用放火等过激之策,是以双方仍在此作最后的僵持。然而胜负不过是时间问题,历经多日战事早已疲惫不堪的大纳言定清,在战火间隙难得的静谧深夜,于部下目光所不及处一个人颓然倚壁坐下,埋首在臂弯间崩溃痛哭。他拼命将泪水掩抑在袍袖之间,不发出一丝声响。仅有一个负责侍奉神镜的女官,不知缘何在这个时分依然流连不去。她含泪为征尘疲敝的大纳言递上一碗汤水,久久坐在他身边,以沾满尘埃而依旧柔软如三月花朵的衣袖覆上他的肩头,如哄慰受伤垂泣的孩童。

置身荒废寺院中的中宫汐子,跪坐在金箔剥落的佛像之前,安静闭目,一心祈求佛祖的慈悲。直到合十的双手为恬子轻轻握过,她才会顺从地让姑母搀扶过已经日显沉重的身子,横卧在粗劣的草席上疲惫不堪地睡去。而恬子始终握着她的手,仿佛仅靠自己掌心的温度,就足以替惊惶不安的女子营造一个静谧甘甜的梦境,不受外头兵戈相击的声音和夜来山精野兽的悲啼惊扰。最终她自己也抵抗不过倦怠,渐渐依偎在草席的边缘,一同沉沉睡去。

那夜朝议归来后便沉沦病榻不能起身的左大臣兼经,在听闻战报之后掩面呜咽起来。他不顾夫人和医者的劝阻,挣扎着伏案起坐,握笔写下几行潦草字迹,交由家臣去捎给什么故人。搁笔的一刻已然气息凌乱几近昏厥的左大臣,等来的却只是原路折返的家臣,俯首在枕边哀泣出声,称如今兵火肆虐,道路阻绝,已经不是能送出什么音信的时候。

这样的日月里,唯一彻底被阻隔在世间消息之外,仅有枯坐在逼仄暗室的知家。这壮美宅院里至为阴暗的角落,是父祖以来弃置不用的书房,一度堆叠了各种年代悠久的杂物,曾经是年幼的知家眼中神秘而趣味无穷的王国。他常常避开父兄和乳母的视线,一个人搬开落满灰尘的箱奁,因拾得一枚古旧玉佩或黯淡水晶而兴奋不已。经过季时的翻新,昔日的杂物早已不存,狭小的空间显出前所未有的空荡。绝对的寂静模糊了时间的流逝,他坐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对着面前的粗劣饮食,只消闭上双眼,就可以轻易地回到那些早已失落的无忧时光之中。

同世人的意料相反,在天皇一方陷入暗无天日的绝望之际,等待东宫一方的实际操纵者内大臣季时的,却也不单纯是胜利在望的狂喜。胜负已判的三月二十日,季时拨出少数精锐武士,前往京城往南的通路,将驻留在附近的敌军残党扫荡一清后,终于在翌日亲笔写下书信,邀请在宇治日夜殷切企盼的东宫回京。

随着东宫进京的脚步,定清等人最后的抵抗必将土崩瓦解,而在天皇迄今不见踪影的朝廷,即便是最为刚硬不屈的公卿也终将俯首。道义,家世,体面,这些幻影终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烟消云散,这恰是人世运作最为无理的道理,他在命运予以的残酷试炼间早已获得最为清醒的认知。对这道理同样拥有敏锐嗅觉的,是日夜沉浸在卓著功勋间狂喜不已的武士。至于这狂喜渐渐平息,为巨大的困惑乃至恐惧所取代,则要等三月走过末尾,初夏的细雨过后可闻子规鸣唱的时节。

最先被迫自这场狂热迷梦中醒转的是季时本人。截至三月二十八日,他已经两度致信宇治,邀请东宫还京,然而两次皆石沉大海。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何在反复确认通往宇治的道路上已无敌军踪影的今日,他甚至无法得到一封畅通的音信。

今夜在写就第三封催促的信件,交至亲信手中反复叮咛后,季时从案上取来冰凉的酒水一饮而尽,试图浇灭这异样湿热的暮春天气带给人的焦灼。此时有一名披甲的将领未经通报便掀帐走来,他忙放下酒杯,换上一派和洽神色同来者致意。那将领笑道:“内大臣成就如此功勋,是方今海内第一的英杰人物,自当意气激扬,号令天下,如何却在此地自斟自饮?”

“此言差矣,古往今来,越是成就千秋勋业者,越难免寂寥之时,我如今总算是体味一遭了。”季时顺口同他玩笑,自案上取了只瓷碗递到对方手中,“既然来了,便陪我饮上一盏,近来战况劳苦,权当我略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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