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高二的暑假，教学楼外的石楠花树上爬满知了，蝉鸣一声叠过一声。教数学集训的老头见孩子们的心思都被酷暑和蝉鸣弄乱了，索性开恩放大家一个下午的假。
赵霖之书包都没收拾，火速掏出手机约秦云艺去哈根达斯吃冰淇淋。
炎热的盛夏，柏油马路的路面蒸腾出热气，浮溢四周，把人的脑袋也蒸得胀胀的、晕晕的。赵霖之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秦云艺，只能发信息：
【公主，到哪儿了呢？再不来，冰淇淋都化了啊】
【你们文科班要是有集训就好了，我就不用等你，你也不用特意出来了】
【喂？】
【喂喂喂？】
【在在？】
没有人回。
赵霖之郁闷地关上手机，抬眸望去，路上行人稀少。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逐渐围起一圈人。一辆小汽车横停在马路中央，车主带些酒气，正站在车旁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一个女孩倒在地上，身穿鹅黄色的连衣裙，鲜血染红了她的公主裙。
四
开门的一瞬间，秦云艺突然忘了门前的这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她有些局促地搓着围裙一角，试探性地开了口：“卿卿，你回来了啊。”
女孩亮晶晶的眸子瞬间晦暗，她走到玄关换好鞋，放下父母买的水果和补品：“奶奶，你又把我记成姑姑了。”
赵霖之从电脑后探出头，笑：“你就光记得你闺女了，这是诺诺呀。”
赵一诺走到爷爷旁边，边看他跟AI对弈，边说：“爷爷，我爸已经同意我去国外念书了。”
赵霖之动作一顿：“去哪呢？”
“美国。正好小姑也在那儿，我就不一个人了。”
赵霖之点点头：“蛮好的。我那会儿，也差点在美国念书了。”
“诶？那怎么不念了？”
赵霖之长叹一口，转过头，看向在厨房忙碌的秦云艺。
赵霖之大学读的计算机，秦云艺读的法学。大学毕业后，他觉得国外能学到更多，所以放弃保研机会，申请留学。而秦云艺从大四开始实习，毕业后直接在律所留任。
或许是因为高二的车祸让秦云艺结识了小雨，帮助小雨这类女孩维护权益渐渐成为她努力奋斗的人生方向。
有一次，她接了一个案子，委托人刚满二十岁，寒假回家走亲戚时，被表哥强.奸。女孩的表哥是当地有名的小混混，在女孩之前已经伤害过很多人。女孩找到秦云艺，势必要告倒表哥，让他付出代价。可女孩的父母却不以为意，在他们眼里，女孩的名誉、亲戚间的和睦要比她受到的伤害重要得多。他们找到秦云艺，要求云艺劝女孩放弃维权，被云艺果断拒绝。下班途中，云艺被人用黑塑料袋套头，拖到巷子里揍了一顿，并扬言她如果继续接这个案子，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其实，打在云艺脑部的几棍子并不足以让她精神错乱，真正刺激到她的，是委托她的女孩见她因自己住院，最终主动谅解表哥。
从那天起，云艺的身体里好像住了另一个人，有时是小雨，有时是曾经的委托人……
得知云艺的境况后，赵霖之主动申请退学，回国照顾云艺。他们办了结婚手续，搬到公司附近的小区。
大概过了一年半，云艺的病渐渐好转，但她还是不能继续做律师了。后来，她考上法院里的书记员，以另一种中庸的方式圆满自己的梦想。
赵一诺第一次听到爷爷奶奶的故事，心里发酸，想哭又哭不出来。她沉默着，和爷爷一起望向厨房。
厨房内，秦云艺照着霖之写的菜谱，有条不紊地做盐酥虾。她还在为没能认出诺诺自责。
这几年，她年纪大了，记忆力越来越差，连亲闺女和孙女都能弄混。
卿卿、诺诺，哪个是闺女，哪个是孙女呢？不过是放调料的空档，她又忘了！云艺心里头发急，可越急越记不住，越急思绪越乱。不仅是卿卿、诺诺，更多的名字浮现在她眼前，在她跟前打转，她却记不得她们是谁了。
小雨、梓涵、雨彤、娜娜、欣妍……最后一个名字是秦云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