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云艺小时候跟着爷爷住在家属大院里，爸妈在市中心上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管她。爷爷就说，自己退休了，一个人住没有意思，把云艺接过来陪他。
从此，小云艺的舞蹈课、钢琴课、画画课都是爷爷接送的。舞蹈和钢琴她没坚持下来，学了两年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有画画，她从四岁一直坚持到现在。爷爷说，只有想象力丰富的孩子才能画出好画。云艺就是这样的孩子。
秦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定期要去中医院理疗。赵中医是爷爷插队时的好友，医术精湛，每年可领□□津贴，故而被医院返聘。赵爷爷的号很难挂上，云艺每周三早上六点二十九必须醒来抢号。偶尔也有手速慢的，那时爷爷只能凭借插队时的交情，请赵爷爷的秘书给他加塞。
秦云艺第一次见赵霖之，就是在这。
赵爷爷坐诊的地方不在医院大楼内，而是楼后的古风建筑。三进的小平房，门口置朱红匾额，上书“赵城中医堂”。赵爷爷坐在桌子后，戴一顶针织圆帽，几个年轻的白大褂簇拥着他。坐在一旁给他誊写药方的，年纪稍大些，据说是北京来的博士后。
云艺跟爷爷第一次来，在医院大楼内绕了好几圈，找不到中医堂。问前台的护士，护士有点不耐烦：“在后头，在后头。”后头哪儿呢？云艺见护士那么忙，不好意思再打扰她。
爷爷翻出记电话的小册子，找到“赵城”那一行，云艺用手表拨过去：“赵爷爷，您好，我是秦书淮的孙女。我跟我爷爷来医院，现在找不到中医堂了。”
接电话的是个瓮声瓮气的小男孩：“你们站那儿别动，我马上来。”
赵霖之在这个年纪，属于是狗都嫌的那类臭小孩，有很多精致的淘气，让他爸妈骂也不是、打也不是。赵爷爷素来有些威严，在医院带研究生更是出了名的厉害，赵霖之的父母索性把他丢给爷爷管教。
这是个暖风和畅的午后，赵霖之抱着高达，蹦蹦跶跶地从中医堂跑到大楼下。第一眼，他看见一个女孩，身穿杏粉色的公主裙，扎双马尾，眼睛扑闪扑闪好像亮晶晶的葡萄，正牵着爷爷站在廊下，遥遥地等他。
二
高一上学期，按学校的惯例，每届高一新生需选拔出一批小演员，举办话剧节。云艺和霖之这一届，拟定的题目是《雷雨》《宝玉挨打》《家》。
云艺试戏了雷雨组的蘩漪，霖之试戏了红楼梦组的宝玉。
二人各自从试戏的教室走出，回教学楼的路上。
“云艺，你试的谁？”
秦云艺抱着语文选修课本，《雷雨》是这学期的选修课文。她扬扬课本：“蘩漪，《雷雨》里周朴园的妻子。”
“噢——”赵霖之拖长尾音，“蘩漪啊，她有什么好？年纪不小，还跟养子……”
秦云艺打断他：“你懂什么？蘩漪是个很复杂矛盾的女性角色，她被压迫所以渴望自由、充满反抗精神，但她的反抗又是很压抑、很孤独的。”
“听你这么说，蘩漪很难演好吧？不如来我们红楼组演黛玉，黛玉容易。”
秦云艺侧首：“为什么？”
赵霖之嘿嘿一笑：“因为黛玉只要哭就行，你往那儿一坐，跟我说：从今你可就改了罢！这不比蘩漪好演？而且我演宝玉啊！”
“黛玉也是精神世界很丰富、思绪很独立的女性，好吗？你根本就没有吃透角色，这样怎么可能会选上？”秦云艺加快脚步，把赵霖之扔在后头。
“选不上就算咯，我就多刷几道竞赛题。诶？你等等我啊！”
试戏结果公布，秦云艺和赵霖之双双落选。
云艺是身高163的甜妹，老师觉得蘩漪最好是168左右、御姐型的女同学来演，但又觉得云艺长相过关、说话大方，成绩也好，最终派她出演四凤。
赵霖之的落选则是在意料之中，不过，原因并非是他不曾吃透角色，而是他的长相看起来太不符合富贵窝里含玉出生的公子哥了。赵霖之高高壮壮的，一脸正气，据他说，老师一看他那样，觉得演贾政的同学根本压不住他，甚至他都能把贾政打一顿。若让他演贾政，又怕他抢了宝玉的风头，最终他落选，选上宝玉的是个比他矮半头的小奶狗，脸上肉肉的像个女孩儿。不过，恰好他试戏时，雷雨组的老师在一旁唠嗑，见他各方面条件不错，便把他要过去饰演周朴园。于赵霖之而言，这又是意外之喜——因为他能亲眼看秦云艺跟“周萍”谈恋爱了。
在专属于“高中时代”的相册里，有将近三分之一是他俩彩排《雷雨》的照片。赵霖之嘴唇上粘了胡子，一脸严肃地站在舞台正中央；秦云艺侧梳麻花辫，辫尾用红绳扎着，低眉顺眼沿墙根立着。还有四凤和周萍恋爱、私会的照片，这都是赵霖之偷拍的。可惜那会儿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秦云艺的感情，只觉得好玩。于是在他往后几十年的日子里，常常在心里暗自恼悔：怎么都是周萍和四凤，怎么忘了拍周朴园和四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