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笔录没有耗太久。
他们将父亲的种种罪行罗列给我。他参与□□组织犯罪的事实,已经敲定。
出了审讯室,警察们要开车送我回家,我没有理他们,独自往外面走。
他们困惑地打量我。
我知道,他们觉得我不像十岁的孩子。
出身在我这一种家庭,见惯了打打杀杀,受够了贫穷和欺凌,要想继续心满意足地做十岁的孩子,那是一件很天真的事。
我早早明白,因为父亲是个混蛋,因为家境贫穷,我不得不在人前低头,我要拿出豁出命的决心去生存,我必须永远心硬。
回到家,父亲的女友还没有回来。
此时此刻,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我换下校服,冲了澡,躺进被窝里睡觉。
家里安静极了,从来没有这样静过。
原来,一个人的人生这样短。
曾经那样漫长的日子,觉得难捱的漫漫长夜,此时此刻,都在寂静中飞速逝去了。
父亲死了,我只觉得麻木。
如今,对我至残忍的父亲也离开了。
我又是被抛下的那个。
我躺进被窝里,眼泪落下来。
不到很晚,父亲的女友回来了。
她没有和我说话。
我听见她独自回了房。
我也没有去和她说话。
我们留给彼此无尽的沉默。
几天后,警察做完了尸检记录,走完了法律流程,通知了父亲的亲戚去领尸体。
父亲的这场案子就这样算收场。
警察们还要留足精力,忙着深掘那些□□组织的关系链。
我父亲不过是其中一个落网的插曲。
历史总是这样,英雄们前扑后继,恶人们计出不穷。
他们斗智斗勇,永永远远斗下去。
而我在他们那个复杂世界的边缘之外,仍然是那个孤独无援的街头孩子,失去了父亲的贫穷孩子。
半个多月后,父亲的葬礼仓促办了。
中国人的传统,死人为大。亲戚们还是暂时地放下了过去的恩怨情仇,来主持了局面。
否则,我和父亲的女友一点办法也没有。
告别仪式即将开始,忽然有几十个黑衣男人排着队伍走进来,围了几重圈。
方嘉横和秦放为首,递上一份足够厚的红包。
我已经很清楚他们的身份了。
眼下正是风头火势,警察和他们这些人斗地你死我活,可是他们仍然到了场,声势浩荡,无所顾忌。
只为了送兄弟一程。
他们低着头,神情肃穆。
我穿着素衣,默默站在人群之中。
父亲的女友哭得精疲力尽,远远地独自站着。
我望着父亲。
他额头上的子弹孔被刻意遮掩了,仍然显眼。
此时此刻,我对父亲的全部记忆仿佛凭空消失,我几乎大脑空白,只知道跟着队伍里的亲戚们,他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只觉得,父亲逼了家人半辈子,报应终来。
我不害怕死人,却始终害怕父亲带给我的那种心理阴影,使我的应激反应永远严阵以待,仿佛要上战场的士兵,时刻准备着豁出命去地对抗,以保护自己。
仪式结束,骨灰装了盒,送去墓园。
方嘉横带着那些男人到墓园里给父亲烧纸。
他们燃了十多袋的纸钱。
墓碑之间,白烟滚滚。
方嘉横和那些黑衣男人静静地站在浓烟里,异常地沉默。
不知道是谁,在墓前蹲下,往火堆里一叠一叠地放纸钱,低声说道:“兄弟,来拿钱了,多拿点。”
我远远地望着他们,听到这一句话,不知怎么,眼泪忽然掉下来。
方嘉横走出他们的环绕,站在人群之外,从那只金色烟盒里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干嚼了下去。
我静静地望着他。
他收起烟盒,走过来,递纸巾给我擦眼泪。
“想你父亲吗?”他问道。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缓缓说道:“不知道。”
这是真话。
“聿东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不说话。
是吗。
可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会家暴的父亲。
我越过方嘉横去看,他身后白烟滚滚,那些黑衣男人聚在墓碑前,站或坐,弯着腰,仿佛没有止尽地,一次次往燃起的火堆里丢纸钱。
不约而同地,几乎每一个男人的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佛珠链子。
父亲也是,总是戴着一条佛像玉佩,手腕挂金表。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