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在这寂静当中,端起石桌上的茶盏,轻呷一口,又忽尔皱了眉。
白朴瑛忙说:“怎么,这茶不合口味?”
白夫人摇摇头,放下杯子,才把目光慢慢放到了秋姨娘身上。
这位秋姨娘才十九岁,生得清丽,识文断字,总有一股文弱动人的羞怯意态,此时却惊惶着一张脸,那等文雅和柔媚,眼下是看不见了。
白夫人瞧着她半晌,道:“我要说话了,你哭够了没有?”
秋姨娘悚然一怔,双眼涌泉一般,哭道:“夫人饶了我吧……”
只哭了半句,她一眼望见白夫人射过来的冰魄一般的视线,霎那间遍体生寒,那哭号,那眼泪,那哀哀作态的委屈,恐怕也都在霎那间化为飞灰,当真是心惧胆裂,倏地住了口。
白夫人又安静了一会儿,再问:“我能说话了吗?”
秋姨娘一个字不敢再吐,匐在地上,静静等着。
白夫人道:“我原以为你是珍惜颜面的人,况且已管了半年的家,怎么如今遇事,还是只会抱着人哭天抢地?”
白朴瑛心头一跳,下意识把方才被秋姨娘抱着的两条腿往里收了收。
秋姨娘战战兢兢道:“我,我失了礼数……”
白夫人道:“既知道,那今天的事,我要你一一解释清楚,你能不能?”
秋姨娘心乱如麻,想着这一年,争宠夺势,费尽心机,难道为了这一件小事,就全都要付诸东流?
她一门心思做姨娘的人,这半年虽是管了家,却还是毫无进益,满心只有这院落之间吃吃穿穿的勾心斗角,想事未免眼界狭窄,觉得夫人当初为了大爷纳妾的事,赌气一年不搭理大爷,如此糊涂的人,现在哪怕撑起主母的架子,也未必能硬得下手腕真把人怎么着,那两个蠢货的丫头打成那样,不还是轻轻放过了?想来夫人要的只是一份畏惧尊敬,和明面上的事态安宁而已。
这么愚懦地想着,秋姨娘稍稍忘却了方才的畏惧,努力平复下来,说道:“回大爷,夫人,今天午后,我出门前吩咐水红往碧姐姐和庆姐姐院里送脂粉,这个月的脂粉还是珊二爷采买的,宋妈昨天拿了进来,我看过,是没有丁香膏和铅粉,只有两盒玫瑰膏,两盒蔷薇花粉,还有些胭脂和眉黛,我吩咐完了水红,就出门了,至于她是怎么跟蓝葵和莳香这两个小丫头说的,我当真不知情,她们几个好的时候像亲姐妹,不好起来谁也不理谁,大约是故意逗着吃醋,才惹出了今天这样的乱子。”
她字斟句酌地说完,心内怦怦乱跳,觉得这一篇说辞还算过得去,又隐隐不安。
尤其是她说完之后,也不见白夫人或是白大爷发话,沉默越久,越是让人焦急起来。
许久,白夫人可算开了尊口,道:“这么说,都是丫头们挑拨主子的过错了?”
秋姨娘也不敢抬头,连忙说:“都是我管教下人无方,想着两位姐姐现在身子贵重,伺候的丫头们挑剔些也是常有的,就不大管束她们,水红跟着我做事,有不足的地方,也是该罚的。”
白夫人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大爷,你怎么看。”
白朴瑛忙道:“你做主就好。”
那姿态语气都极谦卑,甚至有些刻意顺从的嫌疑,听在秋姨娘耳朵里,又是一种酸楚了,伺候了爷一年,何尝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这娇花含酸的心思无人在意,白朴瑛满眼地看着白夫人,目光隐含期待。
白夫人思虑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庆姨娘和碧姨娘怀着身孕,总该好好照顾才是,从今日起,就由我来亲自照料吧,衣食药汤,脂粉用品,都不必秋姨娘操心了。”
白朴瑛就是等着这句话,登时心花怒放,连连道:“如此甚好,这管家之事,终究还是要夫人操心,我才能放心的,两个姨娘的胎交到夫人手里,我也可算是不必再愁什么了。”说着,伸出手,在白夫人润白的手背上轻轻拢住,柔声道:“只是要夫人辛劳,为夫有些惭愧。”
白夫人抬起眼帘,往他脸上望了一望,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淡淡道:“管家之事,大爷还是自己操心吧。”
白朴瑛脸上的笑意一僵,刚要说什么,白夫人又道:“秋姨娘的事,我就不做主了,那个水红丫头,我倒想留在身边,姨娘不会不舍得吧?”
秋姨娘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水红怎么攀诬,自己只要咬死不承认就是了,况且夫人果然不准备拿她怎么样,丢了管家之权虽然心痛,可只要还是姨娘,总能靠着大爷的宠爱东山再起的,于是很谦恭地回答:“当然不会,夫人尽管留着。”
白夫人‘嗯’了一声,侧过脸,“眉姑,你去两位姨娘院子里,把话都说一说。”
眉姑道:“是。”
白夫人道:“绮儿,扶我回屋吧。”
她刚一起身,白朴瑛动作十分迅捷地站起来,先绮儿一步搀扶了妻子,笑道:“何必要绮儿,我来伺候你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