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如初,像是松散的飘了层细雪。来人就立在廊下,看向庭院里的少女。
丹枫不常笑,表情也并不明显。昏暗里,他神情更加模糊难辨,但华胥笃定,那一定是和缓的。
“兄长。”她歉疚看向青年,“抱歉,我回来晚了。”
青年并不对此长篇大论地说教,而是道:“无妨,你若来去一路安全,回来晚些就晚些,不是要紧事。”
“过来。”他向少女微一招手,苍青双眸情绪沉静。
华胥顺从地走过去,待靠近了他,又以目光无声地问他怎么了。
墨色眸眼即便处于黯淡里,也分毫不逊色与清亮瞳色熠熠。兴许与它的主人有关系,丹枫这样想,后又飞速将猜测划去,改作笃定。
一语未发地,他将一直虚握掌中的银亮物件摊开,放在那双眼眸之下。
——那是一把相当精巧的长命锁。
银光灿灿如雪,锁身刻着繁美的吉祥纹,长寿富贵陪衬,康宁顺遂为主。
中心不知以何法填了块莹润胜水的美玉,混然若玉银天成一体,生长着亭亭莲纹,有些莫名眼熟。
不论材料价值几何,以此雕琢构思,足以称之有价无市。
就算对首饰不甚了解,华胥也敢说,这绝对是古往今来全宇宙间都绝无仅有的华巧贵宝。
但这是怎么回事?
纵然有所隐隐的猜测,但这样的怀疑还是不出意料地冒了出来。她眨了眨眼,只听青年道:
“我曾修习雕琢,将玉刻好便托灼律打了此物。”
视线垂落在银锁上,他眼帘也低垂着。丹枫素来被冠以出尘玄冰的冷称,此刻的神情却称得上温柔:
“仙舟素有为稚子祈平安顺遂的传统,我便也为你求了一个,望它保你一生无忧。”
嗓音清冷,落入耳中又分明表不符里的柔和炽热。
零碎的印象从脑海深处沸腾重现,烫得华胥下意识吸气,愕然地缓缓抬起眼,几乎难以相信自己拆解出的字句。
他们之间虽然早就过了素昧平生,但她也想不到会有如此来由的礼物。
华胥记得,丹枫出征前总在压榨时间刻玉。他本就公务繁忙,因此数次通宵达旦。她以为是赠与哪位龙尊的礼物,还曾小心翼翼地劝过。
但没想到,居然是用在了这里。她站在原地没有反应,纷乱的情绪将胸腔喉咙全部占据。
那是丹枫,不求天地亦不跪神鬼的第九十一代饮月龙尊。为了连同族都不是的便宜妹妹,居然托关系求了把长命锁。
……居然是求了把长命锁。
这种心情早已不单单是吃惊,复杂得华胥根本不知作何反应。却还下意识地在心里笑出声,像是在嘲讽自己的不知幸运,不敢相信:
龙祖啊龙祖,你可知道自己的血亲龙裔温柔得如此表里不一?
分明她添了数不清的麻烦,最多值得称道的行径,便是感念他庇护恩情,动用龙祖之力。
可没有血脉亲缘的持明却隐瞒纵容,给予她亲兄妹之间也少有的信任与亲情。
所以这样说来,究竟是丹枫不懂人情因而亲厚于她;还是她不懂人情,因而至今原地,不真实地去靠近呢?
不清楚,但这无声表明她已有避身之所的举动牵起沉寂的悲委,眼前模糊得像是遇了水的颜料。
怎么会这样呢,似乎应该这样……因为这是丹枫啊。
眼眶滚烫得沉重,待到那模糊的白衣身影向她走近一步时,眼眸终于轻盈了,视野重归于清晰。
挣脱的泪落在了他的指尖。
“……谢谢兄长。”
在那双手动作之前,华胥终于抬起头注视着青年,眼下晶莹滑落为读不懂的诗行,盈开莞颜:“我会好好戴着它的。”
最终,丹枫也什么都没说,他至今也不会这些,因此只是抬手将那些泪痕轻轻擦去。须臾,青年弯身,将银锁戴在华胥颈间。
银玉首饰与窃蓝衣裙很搭,他扣上那相互咬合的银链,如传统习俗里佩戴时那样,无声想着:
锁什么都好,唯独别锁住她的自由。
应锁她一生顺遂如意,长安长乐;锁她灾劫不近,百病不侵。
龙祖毫无理由地为她束缚上了枷锁,带来暗处的隐患。但华胥是他从未有过的师者,是持明无人能与他感同身受的血脉亲缘。
龙师也好,战争也好,他只希望华胥是越过一切的飞鸟。
自由,平安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