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真的很了解涛然,无愧当时笃定的态度。
这小老头本身也不算坏,被雪浦惹出怒火没压制住,在那几戒尺揍下去之后,他大概也有点愧疚在。
所以就算华胥跟着落英跑出去玩上一整天,古板老头也只是揪着胡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扭过头哼一声,权当看不见。
但两人也知道拿捏分寸,每当疯玩回来后,落英总会串通华胥,在课业上给涛然一个惊喜,好让小老头没理由拦着她们跑出去玩。
而可能是华胥本身就有天赋,也可能是龙祖的鳞片真的能起到什么助力buff,认字对她而已没什么困难。
即便是仙舟以首字母字体来编撰书籍,她也在三个月后流畅阅读,仿佛从小就生长在这里。
这样的学习速度让涛然破天荒地露出一点欣慰神色,稀奇地夸赞她道:“短短三月时间能够做到如此,龙女确实聪慧。”
但话音一转,老头的脸又拉了下来:“但族中事务繁重,龙女未来需辅政龙尊,单凭这些,还远远不足以担起辅佐重任。”
“往后课业中增入礼仪一项,望龙女勤于自省,不可于龙尊、于族人之前有任何失仪!龙师落英,也不得借此时机玩忽职守!”
面貌年轻的女性持明冲她眨眨眼,嘴上倒是应得快:“涛然龙师放心,事关重大,自不会懈怠拖延。”
轻声跟着附和,华胥垂目,心思却并不在增多的课业上。
在涛然的话音停止之后,她脑中就有两幅画面一闪而过:
一是涛然站在她桌案前谆谆教导,耳提面命地称持明以龙尊为首,无论龙师龙女,都应忠心辅佐,竭诚尽节;
二,则是赏景凉亭中笑意不达眼底的雪浦。龙师低下身子,看似平易近人,却带着令人心凉的阴恻,语调温和地说她身负龙祖传承,亦有一力与丹枫分权同治。
分明它们转瞬即逝,但又那么深刻,如同两股巨力交战,造成的伤害却都是她来承担,似乎在掌鳞龙女这个称号扣在头顶时,她就已经不是她了。
就这样心不在焉地熬过了一天,到了夜晚,整个持明族都陷入了一片酣眠的安静,月华如水,庭院空明。
皎洁的白光溜进窗缝,流窜在装潢棱角雕琢的纹刻上,投到垂落的床幔,仿佛在半空燃起几寸平铺的星屑,银光泛璀。
躺在床榻上,华胥还是睡不着,她望着床幔上绽开的光点,思绪还是沉浸在白日里不断交叠冲击的画面里。
有人认为她是龙祖赐下的助力,也有人认为龙祖错托伟力,将不朽神力交给毫无常识的流落持明什么,各种各样的态度层出不穷。
她可以是龙祖不死的证明,可以是不朽余力的承载,可以是龙尊权力的威胁,也可以是持明拿回伟力的希望。
但从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没有人在乎她到底是谁。
龙女,持明龙女。
所有人都只看得见这个身份,一如持明龙尊,一如历代的饮月君。
大家都活着,但也都死了。
疲累不堪地卸了力,徘徊在胸口的浊气被吐出,却是一派精疲力尽,心脏仿佛不再是心脏,而是苟延残喘下终于衰竭的灵魂。
才三个月就累成这样,照这样下去,未来的饮月之乱估计就成龙女之乱了。
自嘲又绝望地想着,华胥坐起身,绸缎般的长发盖住了半张脸,垂铺在柔软的被面,像是一条蜿蜒的墨河。
半晌,她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随意整理了一下头发,看也没看,从妆奁里随手抽了支簪挽头发,平日的红缨也未束,披好外着就推门出去。
奇力雄伟的巨舰在长久航行中安装了四季系统,如今正值春末夏始,夜间稍微有些凉,游廊轻纱微微飞动,院中落下几片红枫坠地。
持明族所居住的地方多有水湖造景,风一吹,便会扩散出氤氲的潮湿感,拂动树梢沙沙作响,更添几分风雅。
想了想,最终还是不打算给任何人添麻烦,移步下阶,坐在了庭院中的红枫树下,据说是丹枫幼时便栽下的,距今已有百年。
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几片枫叶,华胥倚在这棵年纪大她几十倍的树边坐下,树皮凸起的纹鳞硌在背后,倒还给了她些真切的实质感。
微风轻轻,柔韧的叶片被吹得弯下,她捏着几片丹红,指腹细细地碾过脉络,就像是触碰到生命自生至灭的命途,每一种可能都在她掌中经过。
交织的,衍生的,分崩离析的,最后都连起贯穿始末的主线。
谁也逃不脱,谁也逃不掉,如同掌中之叶,就算有无数节外生枝,最后都只有一条归宿。
“……我果然疯了。”
连续不断的感悟涌泉般灌满了大脑,华胥不由得在反应后立即惊憾地抽回神,随即微妙而悲哀地沉默了一下,神情凄惨地得出如上结论。
她就说照持明老头那教学方法,是个活物都得疯,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