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欺作为外男,虽得了圣旨可以随意步入后宫,但到底后宫众妃云集,他的侍从又多是健全男子,难免不方便。他下朝之后就于午膳上自请出宫居住。
奈何皇帝皇后舍不得他,都道:“你既然来了,我们就没有打算让你外住过的意思。京中随意居处会委屈了你,修葺新所只怕要拖到年后。这样,几位郡王在京有临时下榻的简居,弗欺可愿意同舅舅们住?”
弗欺与这些舅舅们并不熟,他眼神飘忽,看见美人玉手拨弄着玉色茶盖,肩头裹着一条白狐夹红狐的毛领,白明似雪,红艳如梅,端的是踏雪寻春图,绕在她的脖颈上,清丽至极反倒明艳。他想忍下他的惴惴情愫,却觉喉头发痒,如咳嗽般难以忍耐,只道:“臣只认得妗妗,不认得舅舅。”
他棱角分明的脸角,一抬眼,眼底红红的;棱角分明的手指,捏着酒杯一饮而尽。望着他苦涩神情,黎玥瑶也觉得心酸,笑道:“可惜妗妗也无庇所。”
一句话变了气氛,田逢义忙解围道:“怎么会呢?凤仪殿的东暖阁就是留给殿下的。”
弗欺反问道:“倘若舅舅还在,前星正位居于此?”
黎玥瑶用力掷下筷子,语气大变:“阿郎,僭越!”
倒是皇后似乎想到什么,道:“重华宫是空了许久了。”
圣人也接道:“重华宫虽空了十年了,但是每逢初一十五,新年佳节都有人洒扫。两年前还大修过一番。”他吩咐道:“田逢义,告诉太子太子妃,去掖庭点人到重华宫侍奉。”
“不妥!”黎玥瑶制止道。众人面面相觑,她才再开口道:“妾孑然一身,无夫无父无后,如何独居重华宫?”她索性跪下来,拜道:“今日圣人既指婚,金科玉律;妾斗胆向圣人求一继子,全亡夫孝心。”
说起息祺,皇后又忍不住悲伤,只微微仰面,她望着沉默不语的圣人,哽咽道:“阿郎,瑶姬,你们且暂暂退下吧?”
弗欺二人只得顺从。宫门轻启,他挺拔如玉峰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却带进来一丝寒意,由四末飞到心底,外头飞雪片片,顷刻间就落了满满一地。皇后哀怨道:“妾一生七妊,只活了四个,还有三个连名字都没有。你们这习俗古怪,不满月不盈岁的孩子纵是天潢贵胄,也只能一抔土丢在无名山崖上,不立碑,不祭祀,不进祖陵。圣人可知,在我们元国,这样的千里孤坟,是不得往生的……”
“朕知道……所以后来朕命人找到当年的坟茔,让他们陪葬昭哀太子。姊妹弟兄,总归在一起……”
“可是他们还是做了二十年的孤魂野鬼不是吗?”
圣人无言,只埋怨道:“二十年前你可不会这样无理!”
皇后也冷笑着驳道:“二十年前圣人也不这样,那年女婿才死,你还知道想方设法把女儿接回来……”她也跪下来,泣不成声:“诩郎,我们只有一个弗欺了,只有一个弗欺了。”她无力地跪在地上,宽大的衣袍,瘦小的身子,这不成比例得结构,连影子都变得格外怪异。雪光明亮,照在她斑驳的银发上,让圣人忍不住抚摸。
圣人早已老泪纵横:“从前不晓得婉婉有这么多白发。”
他扶起卑微又衰老的皇后,皇后却不肯起来,拉着圣人的手,请求道:“若圣人眼里心里还有黎言婉,给我儿过继个孩子吧?”
见圣人犹豫不决,她又道:“你是圣人,当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他年你我百年之后,可有人为我们的孩子洒扫?九泉之下,见到禛儿,祺儿,秀舞,他们可会怪我们?怪我们为人父母,却让孩子们不是孤魂野鬼,胜似孤魂野鬼?”
“朕知道!朕知道!你以为午夜梦回的时候,只有你想起他们吗?还有我,还有我啊!我珍爱的如眼珠子的孩子们一个都留不住,婉婉以为我不难过吗?”
圣人也是悲极哀极而生出些怒气来,他遏制住自己的情绪,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只殃殃哭泣,又一次温柔地扶起她。“你也老了,不是当年的婉婉了,不要总是跪总是跪。朕知道你的意思。三王祦至今只有两女;四王礼儿子虽多,但他散漫惯了,儿子随老子;五王禄只有一个儿子,我的意思是从祰的儿子里选一个,承祺儿宗祧。”
“哪个?想必你也挑好了。”
“既然他有世子了,也选个王氏所出的好了?”
眼前人物立刻清晰起来,皇后问道:“岁岁?”
黎玥瑶带着弗欺离了凤仪殿,在东暖阁里静坐不语。风雪声都在屋外,只听得见炭火燃烧噼里啪啦得声音,黎玥瑶拈着梅花香,几粒香埃得往火里丢,那香气虚无缥缈,却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妗妗弃我。”好久这一句划破了寂寂时空。
“你也知道姎是妗妗?”她项间的红梅领清极不知寒,一如她此刻疏离而陌生:“如果姎不是你的妗妗,阿郎,可还能与姎同屋而语?”
“你也好久不唤我阿郎了?”
他痴缠任性,她也柔肠百转,一时相顾无言,只看见窗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