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其一。”圣人气结,本欲言,却被黎玥瑶打断。她继续正色道:“其二,妾报之圣人娘娘,垂拱九年,花尽重阳,哈丹汉南公主丧。”
皇后母女连心,似乎早有感知,哀嚎一声,四周几位公主贵女都上去搀扶。“我知道她不来,多有不测,我儿命薄,我儿命苦啊!”她扑向黎玥瑶,满眼婆娑,张着嘴,唇不自觉地细微的颤动着。皇后说不话来,眼神却脉脉含情,圣人来拦着她,也被她一把推开。
“姐姐说,与姑父姑母相隔二十年,相望千百里,当日出阁,恍惚昨日,遥请姑父姑母圣安。”她低头理一理被皇后弄皱的袖子,再行一礼道:“问父皇母后,圣躬安和否。”她拜下去,才站起来。“此其三。”
皇后捂着胸口呜呜得哭,地下无人不敢垂泪。倒是息禄有些不甘,侧着眼睛站在息祰身后。黎玥瑶身量虽小,这一年也未曾长高许多,可她穿着高底云履,再仰着头,倒显出一股震慑人的气度来。她走近息禄身边,轻轻点了点下巴,声音比这冰雪还凉:“五郡王说得是对的,姎是于礼不合,可是于此时此刻,可有半点不妥?”
息祰本佝偻身子请罪,此刻渐渐站直了,噙着客气又疏远的笑意,眼神也凛冽起来。他低头看着黎玥瑶,她脸上满是高傲和倔强。可她到底年轻,冰天雪地里也未穿着皮袄,显得格外单薄。明明是第一次瞧清她的脸,息祰却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倘若她再温柔一点,再妩媚一点,便与那个美艳胜却十里春风的故人并无甚异处。他心里最深的一处突然跳跃起来,比平时快了许多,比跪在圣人面前请罪时还要迅速。他下意识解下自己的九蟒毳衣,高高举起,却旋了一个不大的花型,又落到臂弯里。
“三九严寒冻不得,想着公主千里奔波,还是披上吧?”他语气虽是商量,却是命令,他亲自递给黎玥瑶身后的郑绾,道:“这位内人,为你家主子穿上。”
郑绾忙毕恭毕敬接过去,为黎玥瑶披上。男子衣服本就宽大,衬得黎玥瑶欲发矮小。她心中不服,觉得息祰当众赠衣如同耍那太子威严,便环顾四周,问道:“怎么不见姁姐姐?”
她直呼太子妃闺名,息禄避之不及,又十分不满,动作冲动却被息祰按住。息祰笑笑,一阵风吹起他的鬓角,全不似北风萧萧,他眼神带着五分欣喜,五分调笑:“难为公主还想着太子妃。太子妃身子重了,不方便行走。”
黎玥瑶不明白,待随着一众人入了森森的凤仪殿才反应过来,太子妃王姁卿居然怀孕了。
闲人退去,昏暗的宫室里点起灯来,确实与白日不同的昏暗。皇后近来身子极差,一到冬天尤其怕冷,窗户上的窗纱纸都糊了厚厚几层,外头的雪光是一点也透不过来,屋里又供着碳火,热气闷人,酒还没动黎玥瑶就昏昏沉沉。
皇后精神也厌厌得,拉着弗欺坐在身边,满心满眼都是弗欺,又是赐金又是赏玉。她想瞧他,又不敢瞧他,生怕再多看一眼,就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女,眼泪似乎擦不净似的。弗欺一面说着自己在哈丹的故事,一面为自己的外祖母拭泪。圣人见皇后精神始终不济,哽着声音笑道:“孩子同你说话,你总哭不理他,他如何亲近了呢?”
皇后听他说得在理,咬牙擦了泪,强笑道:“是了是了,弗欺不怪婆婆,不要怪婆婆!婆婆老了,婆婆老了,见到你是高兴的,婆婆想了你二十年,可是二十年啊!”
弗欺笑道:“阿郎也想了外祖家二十年。”
黎玥瑶的困意陡然消弭。皇后慈爱地理着弗欺的肩膀上的落发,笑道:“阿郎?你的小名吗?你娘这么叫你的吗?”
“她从来只叫我弗欺,娘总说她对我照顾不周,怕我被人欺负。”他转而声音低了一分,内扣了肩膀,腰背却挺直了起来,好像鼓起多大的勇气:“我没有小名,翁翁。阿郎是我最喜欢的姑娘这么叫我的。”
黎玥瑶在座下看得明明白白,脸上一烧,心也悬在空中挣扎起来。她又听见圣人问弗欺:“听说我这外孙妇至今无人,弗欺原来也有意中人?”
弗欺忙应道:“是,我有意中人。翁翁,我想求您指婚,我想求娶她。”
皇后难得欢笑起来,对左右二人道:“便是天上的仙女,只要你想要,翁翁婆婆都给你娶来。”
“是了,她就是天上的姮娥。我见她时,她粉黛不施,却足以让红花绿柳无颜色。”
皇上站起来,传来田逢义道:“拿笔来,朕为我家儿郎亲自拟旨!”
弗欺闻言,喜不自禁,连忙跑下席去,磕头谢恩。眼神不经意对上黎玥瑶,唬得她脸色又一白。眼见圣人问起女儿名姓,却听见弗欺关切道:“殿下怎么了?”
郑绾跌跪到黎玥瑶身边,挤眉溜眼之际,黎玥瑶才回过神来,于众目睽睽之下掩面扶额,带着歉意请辞道:“儿不胜车马奔波,御前失仪。”
皇上皇后并无责怪,都道:“速传膳来,早些用点,热汤喝下去,心里也舒坦。”
弗欺则拿起解在一旁的毳衣,递给进来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