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头顶澄黄明亮，夜已经十分深了。刚才二人不知身在何处，见远处地面上星星点点，弗欺便抡了一个满弓，飞矢一出，狼王击毙，群龙无首，狼群纷纷逃散，独留一股血腥味。
布歇想夸耀他，可弗欺勒马转头就走，看也不看。“你眼皮都打架了，黏在一起拽不开了，回去吧！”
营帐灯或熄或暗，连影子也淡了，他慢慢地走，一个人徘徊在天地间，忽然地上影子猛然移到身后，抬头火烛葳蕤。弗欺喃喃道：“钟妈妈……”
钟妈妈笑道：“王子越大越孩子，天气热了还骑马，一身汗晚上睡不着，快去更衣吧？”
“……唉！”他答应一声，看见帐子里母亲的影子。
钟妈妈声音还是那样慈爱：“王子晚膳怕是进得不好，妾预备了肉干酥点，王子过回来吃。”
“……唉！”他明明说得是好，为什么听起来如同叹气一般。他也不知道，幸而泡在热水里，周身酥软，又吃了点心，困意袭来。
出去时，凉风袭人，他身子确实滚烫。母亲的帐子灯未灭，钟妈妈跟着弗欺。弗欺想进去，踟蹰一会还是作罢：“娘夜里睡不好，我去了又要说话，扰了清梦就是罪过了。”钟妈妈也不说话，他所以快步回去，倒头就睡。
可真头沾了枕头，睡意全无，脑海里反复闪回今日所见所闻，至晨方眠。
半宿乱梦，弗欺快到晌午方醒。身边的仆从是钟妈妈的儿子，名唤胡岸。胡岸见主子醒了，忙道：“今日可给爷偷懒到了？”
弗欺睡眼惺忪，眼下青黑。胡岸笑道：“我娘说爷昨个夜半才回。”过了一会他又道：“爷，还记得每年冬天昼伏夜出的那群死狼崽子吗？”
弗欺站起来，随手穿了外套，又拿水漱口，应道：“记得。”
胡岸道：“那群老狼行动矫捷，啃死我们多少良马精畜。今天早晨，太阳还没出来，就看见那老狼王的尸体，围了一圈蚂蚁。我就知道是爷。”
弗欺也不应声，只听胡岸绘声绘色道：“那一箭实在是又准又狠，茫茫夜色里能一箭封喉，穿透狼骨，死死錾进土里，一个精装士兵轻易都拔不出来。”
他说得天花乱坠，弗欺忙止住：“这句可见胡扯，沙漠地里，风一吹便是更易千里之地，怎么能錾进去拔不出来呢？”
胡岸笑道：“王子这就不懂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弗欺锤了一下他的肩膀：“金石虽硬，聚散有型；泥沙虽微，来去无迹。同你说几句你还上头了。”他心念着黎玥瑶，又放不下母亲。昨夜夜过后帐未问母安，加上离席后又不辞而别，今晨又起得这样晚——怎么今天都要陪母亲用午膳了。
弗欺几步就来到息裕处，见外头人头攒动，便知单于也在，连钟妈妈都在外头守门伺候。这是极其罕见的存在。他假装闲庭信步，绕到偏僻寂静拐角处，果然听见两人断断续续的谈话声。母亲对待单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话多了许多，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地上，雪落无痕。可是弗欺没见过雪，只知道何谓“岁暮阴阳催短景”，不知何谓“天涯霜雪霁寒宵”。只有那一棵古柳树，暮春时会飞絮，像是老朽的皑皑白发，掩在沙坡上，浮在微澜湖面，母亲说那就是“杨花漫天作雪飞”。
风乍起，吹落一树杨花，雀鸟含枝筑巢里。“当年，你强娶我和我五妹，我深恨过你。如今，你又想娶帝媛，我也恨你。我们纠纠缠缠二十年了，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好不好？”
“只一件事，我这十年没求过你什么。帝媛年轻貌美，是江南暖春里含着晨露的艳艳桃花，是拥炉冬夜里抬眼就看见窗外的纷纷小雪。你没有见过南国的雪，也没有见过南国的春，你怎么知道她到底有多么美好。”
“但是你要娶她，你一定要娶她，如今她沦落天涯……”息裕突然哽住，或许她后面压低了声音还说了什么，可弗欺早没听下去地耐心了。一瞬间无数双手在锤击自己的胸口，有一滴又一滴汗水划过他的额头和鬓角。
倏尔，他冷静了下来，听见单于不似往日轻薄的语气：“你舍得？那不是你心肝弟弟的女人。”
“舍不得啊！”母亲哭了。“可是人都要活着不是吗？只求你，以后可以出兵……”
“你想用她来换哈丹的虎符？二十年前你可是很鄙夷这样的做法。你还记得，我娶你五妹的那场婚礼，你高高在上站在万人之前，对我耳语那一句抱怨？”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人总是会变得，不是吗？人不可以变得吗？如果我年轻时能预见将来的我是这样的模样，我就该带着我的孩子殉节……”
“可是你没有。”
“是啊！是啊！”她声音难得的近乎崩溃，弗欺想要冲进去安慰自己的母亲，却被人拉住，是钟妈妈。她对他温柔地摇摇头，平息了他大半的火气。
“我没死，我舍不得，我总期望着再回去看看南国的雪，南国的春。世人总说元国春色几何，是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