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细细的鸟鸣。她循声上前,揭开半掩的黑布,一只小巧的鸟儿跃然眼前,众人簇拥上来,黎高川捧着它到黎玥瑶眼前:“殿下瞧,这是杜鹃鸟,是当年宁都郡王养得鸟的子子孙孙。”
这鸟只如掌心般大小,眼泪干了,也看得清了,这杜鹃不如往日在首平陵见的秀美。“兄长平日就养花逗鸟吗?”
黎宝真悄悄拉拉黎玥瑶的衣袖,黎高川却报之一笑道:“鲜少的时间能这样惬意。往日里大部分时光被锁在屋子里,看着妈妈们喂鸟。每到清晨,这些黑布启开,天上黑云散去,它们就开始叽叽喳喳,臣坐在窗边,听着看着,也不觉得自己是死人一般。”
黎宝真嗔怪道:“高川,说些高兴得?”
黎玥瑶趁着众人不注意,顺手划开了鸟笼的锁扣,只见鸟羽扑闪了几下,就振翅而飞,几下冲到屋檐上,发出啾啾得声音,引得众鸟也叫,一时间檐下鸟笼齐动。“与其说这满园春色,倒不如说这是满园血色,杜宇啼血,杜鹃极艳,圣人把我们关在这里,想来真的是相得益彰。”
她仰天而望,知道那只小鸟消失在极目之间,她才转身问道:“十一兄,十年可好?”
黎高川道:“逢年过节,有两位阿姊关心,虽不常来,但衣食总不至于缺少。”
黎玥瑶道:“有两位姊姊照顾你,真好。”她闲步环顾院子一周,陈设虽少虽旧,但都利落干净,不甚差。
“快些走吧,离了这地,我们就能多呆会了。”
黎高川闻言有些不舍,几步走边一回头。黎益笑道:“快走吧,京中没得住,就住姐姐那,姐姐照顾你,留恋这些破落物什作甚?”正欲转身离开时,忽而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小跑声,有一个中年妇人声叫着“别跑,小殿下”,还有一个孩子气喘吁吁得哭喊道:“大哥,大哥”。
那个孩子身量倒不小,瘦长白净,戴个红玛瑙抹额,显得眉眼十分秀气。住在这里的,大该是些余孽,能被称作殿下的,除非王爵,元国除了黎高川再无人有资格尚王爵,莫不是陈国的殿下?
昔年陈国的陶蔺御极,不过刚满二十,两年后国破,其兄晋王无后殉国,近支男丁零落至此,难道是嫡系?闻说陶蔺有一贵仪生过一子,只不过半年而夭;又闻说黄皇后殉国时已近临盆,难道是眼前之子?只是,度他身量,似乎比十岁高些……
黎高川望着哭泣的少年,张开手臂任由他扑到自己怀中,那孩子哭道:“哥哥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连哥哥也不陪我?”又转身捶打黎玥瑶,怒道:“就是你,就是你要带他走。”
黎高川和黎宝真连忙拉开小孩,黎高川蹲下安慰道:“仲贤要乖。”待这个名唤仲贤的孩子安静了,黎高川先赔罪道:“稚子无辜,殿下……”
“姎知道。”
黎高川又道:“仲贤,平日里无人你叫我哥哥,我不怪你,但循例你要叫我叔叔,这位殿下是叔叔的妹妹,你要叫姑姑,快跟姑姑赔罪。”
黎玥瑶瞧出他不情愿,便也蹲下来道:“仲贤,你叫仲贤,陶仲贤对吗?”
仲贤好奇,却不屑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陶仲贤?”
黎玥瑶笑道:“你在这无聊吗?”
仲贤瞬间委屈极了,道:“日复一日,明日何其多?”
“那这个哥哥怎么和你玩?”她指着黎高川问道。
“平日见得不多,我们隔着窗户聊天。”他回首指着正殿和偏殿相邻之处,道:“哥哥教我背诗,讲书给我听。”
黎玥瑶嘉许地看了黎高川一眼,黎高川讪讪道:“都是些启蒙书,十年也无进益,耽误小殿下了。”
仲贤自顾自道:“只是我很多还不会写,这几日哥哥才教我写字,我会背最长的诗是《琵琶行》,可我知会写到‘弦’,哥哥还没教完我,不能走。”
黎玥瑶许诺不久就会也带他走,可仲贤百般不情愿,于是她叫郑绾取纸笔来,让黎高川写一遍再走。奈何黎高川多年不用笔,只写了“浔阳”二字就撂笔,道:“臣,多年不学……”
黎玥瑶惊愕道:“那你是怎么教他的?”
仲贤连忙示范,他沾了茶水就在粗粝的地面上写下“弦”,歪歪扭扭,却能辨别。黎益心疼道:“川儿受苦了。”
黎玥瑶沉思半晌,接过笔来,低头一气呵成,她递给仲贤道:“阿贤信姑姑,不日接阿贤和叔叔团聚。”
日头升得高了,一仰头太阳闪耀得太过刺眼,没走几步,就听见仲贤隔着关紧的大门大喊道:“姑姑,姑姑,记得阿贤,记得阿贤!”
黎益和黎宝真都劝黎高川别看了,黎玥瑶也想回头,但她牵起黎高川同样冰凉的手。
“弦弦掩抑声声思。”
她兄妹二人相顾一眼,相对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