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玥瑶出了兴庆宫,就往宫外去,仙姿公主黎宝真早早候在丽正门处。倒让黎玥瑶很是吃惊,她走过去,伸手握住黎宝真的手,问道:“春寒不减,姐姐不冷?”
此时天地皆明,满墙朱色在薄薄春光下显得富有生机,鸟雀栖息在地面上,啄食着瓦缝的食物,时不时又腾空飞起,凌至九天之上,须臾落回宫檐,与守护神兽们顾盼。黎玥瑶不等黎宝真回她,倒看着这些鸟儿发笑。
“殿下?”
黎玥瑶回过神来:“这些鸟儿真蠢,飞息在这几间屋子里,要谷子没谷子,要粟子没粟子,倒不如山野间自在。”
黎宝真微微一凝眸,低头道:“已知会昌平了,殿下走吧?”
黎玥瑶再回望一眼天地间的飞禽,点点头:“好。”她手搭在郑绾的手上,一壁踩着小马凳,一壁问:“长姐消息真的很灵通,只怕飞鸽传书都不及长姐?”
黎宝真紧随其后,笑道:“妾只是知道,一家子团聚是殿下心里最要紧的事。”
黎玥瑶看着她坐稳,四目相对,她冷淡问:“这话姎何曾说过?”
黎宝真脸色一滞,复又笑道:“殿下总说一家子姐妹不必生疏,这会子又赌气呢?”
黎玥瑶抬了抬下巴,仰头轻蔑一笑道:“你既然唤她昌平,何不说全一点?是昌平太子妃还是昌平公主?若是昌平公主,我们还是一家子姐妹;若是昌平太子妃,这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如今是君,你是臣,我就是罪臣。”
黎宝真闻言连忙跪下请礼:“殿下此语,妾于世间再无立锥之地。昌平先为元国公主,再为今朝太子侧妃……”
“太子侧妃?侧妃?”黎玥瑶打断道,“她拼尽半生就为了做一个妾?她堂堂公主,去给人做妾?”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就跟宫里的野鸟一样,就跟投敌的能臣一样,人前带着昭阳日影,死后要写进《贰臣传》的。”
黎宝真跪在地上沉默一刻,才缓缓道:“她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不知为何,黎玥瑶眼圈又是一红,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她不知是笑是哭问道:“听说,她在东宫仅次于太子妃王氏,依旧以‘昌平’为封号,不唤作’侧妃’,尊为‘昌平妃’,你说她是不是受了父皇余荫呢?”
黎玥瑶此刻看上去痴痴呆呆,一手悬空似乎在触摸着什么,眼泪从眼角流出,划过姣好的脸庞,到下巴时,两三滴汇成一大滴,落在衣裙上,洇出一大片来。黎宝真见状,起身坐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双手护在胸口,又揽着她入怀,温柔地笑道:“殿下近来总是牵动愁肠,好哭了许多。”
黎玥瑶不说话,黎宝真一手抚摸着她的发髻,一遍说:“料想殿下昨天睡得不安稳,趁着车马颠簸,在妾腿上歇息一会怎么样?”
黎玥瑶点点头,任由黎宝真扶着她躺下来,像何楣那样。她突然张张口,道:“姐姐也像哄楣儿一样哄哄我,为我唱首歌谣吧?”
黎宝真笑了,连道几声好,轻轻拍着她,哼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黎玥瑶也跟着她哼了几句,她合目问道:“这样聱牙的句子,长姐唱得却是这样的好听。阿楣真的好福气,能听到姐姐的歌声”
黎宝真笑道:“曾经也有一个人,唱给我听过。”
黎玥瑶笑笑,问道:“这样动情的歌,怕不是姐夫唱给姐姐的吧?”
黎宝真长叹一口气,干干地笑道:“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黎玥瑶挣开她的怀里,坐直在她的身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问道:“那姐姐可想他?”
黎宝真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凝住,目光呆滞得好像在回想着什么,很快她回道:“不,不敢想他了。”
“为什么?”
她轻描淡写道:“因为是我害死得他。”
黎玥瑶不想再问,她掀起车帘看向窗外,远处山林后头若隐若现得也不知道是哪处离宫,倒是有个气派的马车停着。“到哪里了?”从山林来的微风吹起她的鬓发,刚刚她卧在姐姐的膝盖上,黎宝真腰间荷包浅浅地在她如凝脂的肌肤上印上花纹。
外头的马车夫一扬鞭,马儿一声嘶鸣,惊得鸟雀尽飞,老远都听得见簌簌落叶声。待得耳畔只剩下车轴转动的声音,郑绾才打帘进来回话:“应该快了。他们说前面的马车是东宫的,怕是昌平……公主家的。”
黎玥瑶瞧郑绾脸色铁青,招手示意她坐进来,拉着她的手,问道:“也不冰啊,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吃风了吗?”
郑绾被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好意思,低头很快地抚摸了左右脸颊,沉思了一刻,笑道:“没有啊?怕是……受了风。”
“那便好。”黎玥瑶说罢,对她莞尔一笑,就像寂寂天地间,湖光山色中,偶然掠过的一群白鸥,它们肆意,它们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