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师长、母亲,还有已故的父亲,都告诉他要“克己复礼”,要以天下为重,不能耽于儿女情长。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揣度着父亲的心意,师长一个皱眉就会让他反思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母亲生气,他就要想法设法去讨母亲欢心。他总盼着他在乎的所有人都开心,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他作为嫡长子的责任,可是实际上呢?他是把所有人对他的态度编织成了一张安全网,躲在网里,他便觉得安心。赵崇安无奈地笑笑,靠在柴草堆上,看着光线中飞舞的灰尘,“自古忠孝难两全,我要对陛下尽忠,就该断了儿女情长。”秋锁也靠在柴草堆上,侧头看向他。他的下颌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但怪长姐会对他一见倾心。“你心里有个圣人的样子,那是你的榜样,也是你的负担。有些时候你该听一听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没必要被自己的道德感绑架。”“你活得真的很洒脱。”赵崇安转头看向秋锁,“静秋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吗?真可惜,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机会和她聊一聊。”“长姐到底怎么想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秋锁垂眸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人和人之间总有不同。”“你为了给她报仇,不顾生死潜入侯府,这份勇气一般人便没有,你真的不怕死吗?”“当然怕。”秋锁淡淡一笑,“但是我也有几分把握自己不会死。”“你这么有自信?”“应该是对长姐有自信吧,她喜欢的人总不至于是个会杀了她的恶魔,她看人的水平还没那么差。”“哈哈。”赵崇安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也有可能是我骗了她。”“所以我要去查清楚,人活着总要有赌一把的勇气。”赵崇安握住秋锁的手,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那我也想赌一把,你愿意相信我吗?”“我信,你要赌什么?”“赌我们不会死。”卫太医靠在胡床上,反复思索着刚刚秋锁说的话。这丫头肯定和刘士郎有些关系,要不然她怎么会知道士郎夫人手腕上有颗朱砂痣,还知道那日自己与士郎夫人的对话?不过她为什么一口咬定那男人就是她相公?明明没有夫妻之实,那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现在距离京城几百里之外的蜀郡,已经很奇怪了。这姑娘身边还有一个没有夫妻之实的男人,这就更加奇怪。因为如果真是私奔出来,肯定早就行过夫妻之事。如果说这丫头最开始撒谎,是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蜀郡,那现在她还不肯讲出真话,就一定是因为这个男人的身份特殊,即便是断了药也不能说的身份。身份特殊的男人他一时想不出来,难道是因为自己曾为太医,所以才不能透露的身份吗?想到这儿,他冒了一身冷汗。当年他执意告老还乡就是因为不想卷入宫中的争斗,难道如今还是躲不开吗?他派回京城核实消息的人还需要几日才能回来,在那之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将这两个麻烦赶紧送走。卫太医揉了揉额角,现在的处境已是进退两难,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过于轻率了。如果继续给这个男人治病,很可能会引来麻烦,但是不给他治疗,这个男人背后的势力也不会放过自己。赵崇安对秋锁眨眨眼,微微扬起嘴角道:“卫太医是个胆小的,要不然他不会问那么细,也不会躲在庄园里当缩头乌龟。只要吓一吓他,他就会乖乖听话。”“怎么吓?”秋锁不解地歪着头。“我猜他现在应该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我的身份,正在屋里挠头呢。我去找他聊一聊,他肯定乖乖听话。”家丁过来通报,关在柴房的男人吵着要见自己。卫太医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他带过来吧。”赵崇安在秋锁的搀扶下来到正厅,他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已经恢复了莱阳侯往日的气度,“你最好屏退左右,这些话还是不要让别人听到的好。”站在卫太医身旁的管家神情不悦,皱起眉头。卫太医扬了扬手,“你们都下去。”“老爷,这厮若是对您不利……”“他现在没那个力气,你们都下去。”赵崇安斜眼看着那些人都退出门外,冷冷一笑,“小心谨慎是好事,只是听我一句劝,我是你惹不起的人。”卫太医暗暗攥紧了拳头,强忍着不改面色。赵崇安接着说:“前几日,蜀郡郡守吕宽出了事你可知道?”卫太医的心猛然一紧,“难道……”“没错,就是我干的。我的人马上就会回来接我,若是看我出了事儿,你猜你这破院子能有郡守府难对付吗?”卫太医身子一软,瘫在椅子上,声音有些发颤,“你不用吓我,别忘了你的命可是在我手上。”“你也别忘了,你全家老小的命也在我手上。你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和我一人的性命,你看看哪个更重。”卫太医叹了口气,“等你的人来了,便赶紧走。”“那就要看你这几日尽不尽心了。”“我自是尽心。”赵崇安略略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卫太医了。”秋锁扶着赵崇安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卫太医,见他衰老的身影隐在阴影中,像是一段枯枝,消瘦干瘪。回到房间,秋锁安顿他躺下,“我出去看看,卫太医这回应该老实了,不敢再动什么歪脑筋。”赵崇安点点头,闭目养神。秋锁轻手轻脚出了门,刚走两步,便看见众人慌乱地搬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秋锁一惊,难道这臭老头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