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画将头抵在琵琶上，懒洋洋地合着眼，弱弱地轻哼出《锁麟囊》里的几句旋律。
常浅知送的琵琶琴身呈黑红色，是上等的交趾黄檀，花纹漂亮绚丽，黑色纹理层次分明。
她鼻翼翕动，嗅到了木材独有的酸香，睁开眼，拨弄起琴弦，清脆明亮的琴声倾泻而出，她操着戏腔低唱了两句。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她眉梢浅弯，心中忽觉得好笑。
顾雪琴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假，可比起琵琶更让她醉心的是戏曲。
她寥寥见过几次顾雪琴穿上戏服的扮相，一开口，一亮相，顾初画就移不开眼，巴巴地盯着，等一曲唱歇了，她就拍手叫好，每次都逗得顾雪琴乐半天。
也就是在那不过“几次”中，顾雪琴脱下戏服后，都会拽在手心里愣神良久，满眼都是悲怆。
顾初画也不问原因，上前抱她，夸她唱的极好，下次还想听，顾雪琴不说话，只是一味的笑。
直到她们搬进胡同区的第一晚，顾雪琴在院子里酣畅淋漓的唱了一出《锁麟囊》，之后她就把戏服全都锁到了柜子里。
她问以后还会唱吗，顾雪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愿不愿承她的衣钵，将这青衣行当学上一学。
她点了头。
顾雪琴抚上她的手，感叹道：“毕竟男儿多薄幸，你今后莫要轻易起了兴，动了心，那人越是让你有解不开的思绪，越要慎重掂量，不要被一时的冲动卷进深渊，如我这般伤了自己，如她那样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那晚顾雪琴的话她一直记着，当时觉得遥远，关注点都放在了“她”上，如今再想起，她好笑自己跟着顾雪琴学了诸多戏文，听了不计其数的一往情深，薄情寡义，真到她沾了关于“情”字，却无计可施。
她看到那幅画时直击心脏的怪异感，难以忽视，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果真是“一个情字非儿戏”啊。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藏了思绪，故意拨了下琴弦。
郑锦枝坐到顾初画对面的石凳上，她没有转身朝向她，依然侧坐对他。
琵琶遮住她的脸，看不见神情，“这是最终版的手稿。”
顾初画转了身，将琵琶放在石桌上，拿起手稿认真研究了一番，愕然道：“中间这一段用戏曲的唱法？”
“是。”他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你先唱一遍初版的给我听，没问题了再把戏腔加进去会容易点。”
顾初画拿起小木盒，取出义甲，“初版的我挺熟了。”她扯着白色胶带往拇指上裹，“但可能还是会有瑕疵。”
郑锦枝越过石桌抽走她手里的胶带，“我来吧。”
他站起来跨步到她面前，俯下身拖住她的手，轻细地缠着食指的义甲。
由不得她反应，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一愣，没缩回手。
顾初画稍微仰头，郑锦枝的眉眼近在咫尺，身上冷冽的香气萦绕鼻尖。
等两只手都缠好义甲，她偏过头不再看他，抱起琵琶竖在怀里。
顾初画敛眉沉吟片刻，起势弹拨琴弦，均匀绵长的前奏缓缓流出，一阵密密切切的转音后，她开口引入歌词。
郑锦枝一手放在桌上随着曲调敲击桌面，眸子里倒映了她的身影，舍不得眨一下。
曲闭，顾初画不禁莞尔，“怎么样？”
他明朗一笑，“单靠自己能练到这个程度，很厉害。”
“那是。”她满意地点点头，将琵琶重放回桌上，拿起另一个装着义甲的小木盒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请先生赐教。”
郑锦枝想接过木盒，顾初画陡然收回，“礼尚往来。”
他笑意未消，伸出手，“劳烦夫人。”
顾初画心口一阵狂跳，目光闪烁着侧过头。
这人总是撩人于无形，肯定是故意的。
郑锦枝摩挲琴身，修长的手指扫过琴弦，弹了一段前奏。
“是把好琴。”他抬眼看她，“刚刚你唱的《锁麟囊》，听得出来你是有功底的，这首歌里戏腔的唱法用的就是“朱楼”一折中的二黄快三眼板式。”
郑锦枝拨弦起音，清丽的腔调一出，顾初画瞪圆了眼。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气息的支撑游刃有余，起落婉转，纯正的旦角青衣唱腔。
他一笑，提醒道：“我唱一遍最终版，夫人可听仔细了。”
顾初画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爱这样叫就叫，叫多了她也能自动免疫。
郑锦枝按上琴弦，悠然开口。
“琴声悠悠，不知寄何人相思意？
秋风瑟瑟，不明道谁人思慕心？”
第二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