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忙脚乱地将新采的花往她髻上簪……那花真香啊,香得能把梦境穿透……梦外边,飞雪停了,灯火熄了,乱刀捅碎稚子躯壳,这双眼里从此绯红弥漫。
江萝月再未闻过这般好的花香。
琵琶弦响,梦魇猛然惊碎,这个春天,颢京的雨格外连绵。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龄月摁着弦缠绵唱道,一曲未罢又笑着说,“姑娘是在想什么人?”
江萝月默了片刻,旋即莞尔,意味深长道:“想啊。我想的人可多了,只可惜他们到现在也不肯来找我,我真是‘寤寐思服’啊。”
龄月只当她玩笑,无奈摇了摇头:“姑娘说笑了,心上之人是秋风凋不尽的莲花,满塘枯残唯有那一枝鲜活。哪里来的许多?”
江萝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板,忽而沾了酒渍不知在画些什么。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心上人么?我没有。再说,我心就那么一丁点大,人人都要我念着,哪里住的下呢?倒不如谁都不放在心上,反倒自在。”
“傻姑娘,”龄月长叹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自在啊。”
江萝月只笑笑,并未答话。
一尾收笔,桌上那字来不及看清又转眼被抹去。江萝月双唇无声动了动,咽下个“苑”字。
苑,秦苑。
天元十一年,乾宁帝微服出巡,无人知晓帝竟径往北溟山去。山间多南塘,南塘皆莲花,南风拂过,诀别的心上人在水中央——那便是远去归家的原太子妃、乾宁帝心下瑰刺、四皇子秦苑生身母亲,莫知言。
同样无人知晓的是,天元十一年的孟春北溟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年的高堂无主、依旧远去诀别的红衫女子、安眠于帝王怀中的初生婴孩,与年号由“天元”到“乾宁”的朝夕更迭,无不昭示着属于这襁褓稚儿的不凡开篇。
秦苑。
江萝月默念他名姓。
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身上藏了太多秘密,她虽不曾见过,却日日都能听见他名字。江萝月听着秦苑的身世长大,那些与他相关的卷宗碟谱皆牢牢刻在心上难以磨灭。她几乎要嚼碎了他——
天真、怯懦、倜傥风流而又胸无大志……可当真如此吗?
颢京风云将起,东宫为何偏偏在此刻出了事?
“秦苑,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忽然,房门中开,飘远的思绪刹那间落了地。江萝月略略抬眸,正打门外绕进来位罩着鹅黄衫子的娇俏女儿,捧着漆盘,酒壶酒盏一应俱全,这便是素夕了。
“来了。”
江萝月手中玉簪生光,笑愈发粲然。
“素夕姐姐,你叫我好等,这什么好酒?莫不是饮冬坊来的?”萝月勾着空酒壶边晃边笑,双目明亮如晓星。
琵琶声又响了起来。
素夕笑道:“路上遇见位故人,多说了两句,对不住姑娘。”她一边回话,人已到了跟前,半蹲着身子往桌上置酒。
这是个顶年少的女儿,约莫二八,鬓边仍花黄。
江萝月盯着那纤纤柔荑不肯挪眼:“故人嘛,我也有。这算什么事?也犯得着道歉。‘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姐姐这手生得真是好看。”
“江姑娘取笑了,妾这手浸过雪水,哪里比得上姑娘的好看。”
“此言差矣,姐姐见过的人多,这手摸过的东西也多;眼睛瞧过的叫阅历,手摸过的怎么就不算呢?千帆过尽风韵犹存,那才叫美。”
素夕听罢但不言语,头略低了些,笼在鬓间碎发下,似是羞赧。
江萝月却凑近了去,伏在她耳畔天真道:“姐姐,你摸过刀子吗?”
斟酒的那只手遽然顿住,琵琶催急,鹅黄袖口下竟顷刻翻出把匕首,直冲跟前人脖颈来。
这是要她的命!
匕首撞击玉簪碰出清脆裂响,江萝月借势翻身朝宽阔处掠去,高叫道:“龄月姐姐,快跑!”
龄月被吓得傻了,经这一喊才找回魂魄,琵琶当地一扔惊叫着夺门出去。
杯盘撒了一地,四弦乍惊恰似鹤唳,匕首自裂帛声中再次袭来。江萝月来不及闪躲,随手抄起漆盘格挡,空隙间又抓起酒壶猛朝素夕头上砸去。素夕哪想到这女儿看似裊弱却如此机警,不得已侧身躲避失了先机。
外边人声渐响,脚步声纷至沓来将杀机踏碎。江萝月已逃至軒窗,这楼高三丈,窗下小池脉脉,正泛万重涟漪。素夕往房门边去了,插上门栓,又将长桌移来,转身叹道:“抱歉。”
江萝月似笑非笑,半个身子悬在窗框之上,与窗外青碧融为一体:
“终于来了,我等你们好久了。”
“你莫怨怪我,我不愿……”素夕一步一步朝她逼近,眼波无风。
“不愿取我性命?——你杀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