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征集来的兵勇到了兵栈集合,按着拉练的规矩,吴志所在这一编的新勇共约三千人,同赴襄阳东北二百七十里外的定平关下,归入从果州团练副使的闲差上起复、从抚州跋涉北上、近日刚到任的防御使李显忠麾下。
“嘿呀!说起来,这位李将军可是咱们大宋出了名的一员虎将!别的不说,就说他当年率八百军士,杀破金人和西夏人上万人围堵,千里飞驰只身返国,这是何等了得的一段佳话呀!”
“就是就是!出门之前,我娘托人打听到这次是去李将军麾下效命,家里几位叔伯可都高兴得很呢,说金人也惧怕李将军的为名,轻易不敢造次。若是老将军不负众望、真能打退了金人,咱们肯定能建功立业当大官儿!”
“嘘——你们还说呢!李显忠的名头,谁人不知?从朝廷到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谁心里都知道李将军能打硬仗,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却还只能是个守关的将军?别的不说,光是身事三国,上面那些人呐,早就一个个地给他编排完了!你们还在这儿大声嚷嚷……”
“什么身事三国?那不是一家老小都被绑了没法子吗?再者说,那些金人西夏人哪里有什么通情达理的?到头来李将军背负一身骂名保护的一家老小,还不是被那些狗贼给全数害了!这样深的血仇,哪里有轻饶了他们的道理!”
“你懂什么?若是一家老小相安无事,他也没那么容易跑回来!圣人说舍生取义,他为了尽孝舍弃了朝廷和圣上,这是大大的不忠!等到一家老小都被人杀了,被逼无奈才跑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因着避祸呢?当时还肯放他回来、还保他继续当个将军,真真是看在韩老将军和大吴小吴二位将军联名力荐的份儿上了……”
途中歇脚之际,一群人正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即将拜入其麾下的那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将军。吴志无心参与,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倚着茶棚立柱安静坐下,就着姿势蜷了蜷身子,稍稍舒缓下因着前番受伤、又连日赶路而有些吃力的筋骨。
“啪!”
一声惊响,叽叽喳喳顿时一住。
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听闲话的吴志,也不由得被这拍上桌面的一巴掌惊起了神。
“瞧瞧,瞧瞧——我说你们几个没出息的,出门之前,顶多在家抡了两天撅头吧?连甲胄有几层都数不明白,呵,这会儿倒成了啥都清楚的老兵啦?我呸!人家李将军再怎么着,也是镇守前线关隘的大将、陛下面前都数得上号儿的!任凭旁人怎么一个个地揪人家小辫子,可对面真打过来,头一个还不是想到让李将军顶上去?这不就完啦!须得你们一个个的,咸吃萝卜淡操心,瞎发什么牢骚!有谁不服不忿的,给老子扛着帅旗上关试试!”
平地一通惊雷响,震得人打胸腔里颤。吴志亦不由得抬了抬头,属意打量了一眼这个冲上前来将说闲话的一干人等一顿教训的汉子:他这个子本来不低,但一副壮硕身量、愣是显不出高来;肤色黝黑然又暗暗发红,正是年轻力壮、血气旺盛;一头黑发浓密、也不讲究,胡乱盘在头顶系着;身上装束虽然旧了些,倒还干净利落;声音如同洪钟鸣响,嗓门上来震飞一片鸟雀,却也全然不管两旁世人如何眼光。这人相貌最引人注目的,乃是粗眉毛下一双环眼,方才彪悍起来,倒让人不禁联想到了戏台子上威武雄健、一人喝退百万师的燕人张翼德了。
吴志觉得此人有趣,正也没了休憩之意,便随手抄起身边一根树枝,在空地上随手乱画几笔、真就写了个“翼德”出来。
这壮汉子一席话镇住了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多时便就地散了。壮汉四下瞥瞥,所见尽皆躲闪回避,唯独人圈之外、靠在棚门处的吴志安安静静、不为所动,只捏着根树枝不知在写什么,故而他也没了兴致搭理那些胆小的,边从包袱里摸出一只白馒头来,边咧着嘴、上前来蹲到了吴志跟前:“这位兄弟,还是你性子好,不跟这群没见识的乱嚼舌头。敢问是从何处来的啊?”
这壮汉突然过来跟自己搭话,吴志意外之余,手上一抖,三两下将方才写的字抹了去,回头却见壮汉一脸开怀,将一个白馒头递到了自己面前。
“均州,桑河镇。”吴志轻声应道,手上将那壮汉的馒头轻推了回去。
“哦,那这一路过来,可不算近呐!”壮汉略一沉吟,点点头,将吴志婉拒的白馒头往自己嘴里一塞,一嘴咬下小半个,一边嚼一边接着问道,“看兄弟你样貌文气,又会写字,想来原先在家是个念书的吧?”
“认得几个字,随手乱画罢了。”吴志低了低头,谦辞道。
“哪儿还能是随手乱画。要我说,你方才这几下,可比我认认真真写的还要好些。”壮汉一边又啃了一口馒头,一边耿直笑道,“嘿嘿,也对,跟你比起来,我这模样,倒真是像个野人了。”
吴志抬头看了看这自来熟的壮汉,一时也没好接话。
“我叫梁承顺,子承父业的承,顺应天命的顺!”壮汉将手里最后一块馒头一吞,直了直身板,双拳一抱,向吴志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