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遇上,又怎么能铁石心肠不闻不问。你伤得那样重,这么几个月工夫能缓过一口气来,已经是天大的不易了。可你这刚见点好,便片刻不肯闲着,里里外外地帮衬着我们做活计,我们老两口啊,一桩一件都瞧在眼里呢……”
“孩子,你心肠这样好,我们老两口,就算只是萍水相逢,这些时日里也觉得宽慰很多了。”老妇人垂着头,将手上的包袱又紧了紧,恳切道,“老头子有话说不出来,那便由我来说吧……孩子,我早先就说过,你这样的身家,绝不应该在这荒村野店、贫瘠边关上耽搁的……所以,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需要白白蹉跎了年华,啊?就当是……你的朋友、亲人,都急着在找寻你呢?报个平安,去个消息。早日回到家中,与他们团聚,也好,啊……”
虽然短暂,但将心比心,这段来之不易的温情,于年轻人和二老而言,都弥足珍贵。老妇人连忙掖了掖眼角,又示意老翁别再耽搁,两下里收了收离情别绪。
然而,年轻人却有些愣神。
朋友,亲人……回家?
如今这个样子么?
该怎么面对他们呢?一团祸事,一个废人?
而后,余生仰仗他们的恩荫,照拂庇佑、苟延残喘?
这样庞大的干系,这样羸弱的自己。回去,真的是好事么?
何况,自己几乎搭上性命、几乎前功尽弃的那个谜,仍旧一团乱麻。
这样的自己,真的不会成为那至今蛰伏的幕后黑手,最理想的诱饵么?
沉默良久,年轻人还是垂下了头,唇齿轻碰,嗫嚅道:“我……无处可去。”
“孩子,别犹豫了。你这样大好的年华,便是做些什么都好。再怎么无处可去,也万万不可耽搁在这没个盼头的关上啊——这里头尚有一点钱粮和几件衣裳,都是按你尺寸改好的。这般破落所在,实在没什么好留恋,你也切不要觉得亏欠……唉,老两口老来丧子,本就是凑活了;你能陪伴我们这一遭,我们心下安慰得很,已是委实谈不上亏欠了。”老妇人再三打理好包袱里的细软,一边劝说年轻人动身,一边偏又不肯抬头,强压下不舍之情,催促道。
“是啊……孩子,莫怪我们不近人情。这地方,能躲就躲吧。”吴老六蹲在一旁,亦叹气道。
看着铁了心要下逐客令的老两口,年轻人一时没有做声,却又像是早已了然,片刻后,方温声言道:“老伯、伯母——征兵文书,是已经送到了么?”
一时无声。
“孩子,快走吧……”一语道破,老妇人当即便忍不住老泪纵横,紧紧握着年轻人的手,既是一脸焦急、又近乎哀求道,“你只是一时不济,走了背字,才沦落此处的。无论如何,你这罪也受够了,旁人家的孩子,便是断了胳膊折了腿、也不乐意应征上关,何况你这样重的伤势,更是万万做不得这行伍的差事呀!那关上,那关上岂是个活命的所在……我老两口的诚儿,便是因这连年战事丢了性命的!孩子,我们实在不能、实在不能再看着你出了什么差错了……孩子,走吧!你快走吧!”
老妇人声泪俱下,年轻人却是冷静应道:“关上难熬,若是把老伯征去了,岂不更难。”
“我们老两口早就活够寿数了!孩子,不要逞意气,你正值大好年华,建功立业的事,可做的还多得很,你这样艰难才保住性命,何必非把自己交待在那毫不相干的战场上啊!”家中独子马革裹尸,使得老妇人恨透了这连年战事。如今好容易再遇上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却要再经历一番丧子之痛,她实在万万也不愿承受了。
“孩子啊,”一言不发的吴老六亦开口了,“你万不要因为这什么良心不良心的拖累。老头我不敢吱声,就是怕你心肠好、背不过什么道义,我们越是这么说,你便越是不顾惜自己。事关生死,能避就避。老头子我生来就在这关前,早晚也就是这般命数,万不能让你这个外人来抵挡啊……”
“命数啊——”年轻人隐隐蹙起了眉头,凝视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灯火,神思飘忽,恍然间又听到了茶棚里的絮语,伴随着汹涌澎湃的巨浪惊涛。
只是这厢推搡劝解的话音未落,但听得一通混乱由远及近,凌乱脚步闯进院落,大摇大摆地便踹开了吴家的柴门。几个穿着官差衣服的人扛着枪、拉着铁链,大摇大摆走进了屋内,一眼便瞧见被两位老人挡着护在身后的年轻后生,如见了什么宝贝似的,脸上横肉都咧开不少。
“吴老六,怎么不见你提起还有个儿子啊!”一个不过中年的官差大步踏入堂中,不顾吓得瑟瑟发抖的老夫妇,却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后头的年轻人,“面相倒是文气呐!原先是教书识字儿的吧?”
“官爷误会了,这不是小老的儿子,小老的儿子早就从军去了……官爷若是来征兵,小老这就跟着您去……”
“去去去……”官差的眼眯成了一条线,根本就没搭理可怜兮兮的吴老六,一抬胳膊便把他掀到一边去了,还好年轻人快了一步,连忙扶下了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