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看在眼里。
“孩子,虽然你平日无话,但我也看得出来,你不是寻常平头百姓家的出身。如今遭了这么大的难,想来定是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仇怨。老头子一心想着送你回家,只是觉着有人能悉心照顾你,怕也没有往深处多想想……孩子,你若心中明白,还请不要见怪我们这乡野粗人见识短浅……你既然有命逃出生天,想来自然也是有本事在身。我们老两口虽然实在谈不上能帮你什么忙,但也一定会尽力照拂你、帮你早日恢复的……”
“我们家老头子姓吴,家里行六。本来有个儿子,投了军,遇上前两年关上打仗,没了……老两口互相依靠着,勉强活一口饭吃,想着剩下也没多少年月,彼此支扶着罢了……”
“这些年啊,也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岳将军归了天,尚不足二十年的工夫。可那北边的金人啊,就又不肯让咱们安生度日了……就说我们这个村子吧,一年年的征兵征饷,征得人丁凋敝,有些个脚力的纷纷逃去别处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准啊,就又要有大仗打……我们两个老骨头倒也没什么,你还年轻,还是、能避就避吧……”
话至此处,门关“吱哑”一声响,老翁吴老六背了半捆薄柴,进了门来。老妇见状,放下手上针线,上前去帮老翁卸了柴火,又斟了半碗茶与他解渴。
“唉,又看见传书的官来了。”吴老六灌了两口茶水,面色哀愁道。
“难道又是谁家儿郎给……唉。”老妇人眉头紧蹙,哀愁叹道。
“又要不太平咯……”吴老六默了半晌,颓然道。
茅屋里一片静默。
“凡、有气力的……都征了兵?”
夫妇二人闻言,相视一愣,可这屋里也再无旁人。
“孩子,你、你好些了?”忽然听得年轻人开了口,吴老六有些手足无措,上前两步,本想把年轻人扶起来,但转念一想,似又不太妥当,只得先原地踱了两步,探问道。
“可,征兵之制,不是早有、律例……么?”年轻人微微侧了侧头,看向吴老六,问道。
“征兵律例?唉。”吴老六见终于能引得年轻人说话,便也在床边坐下来,顺着他的话答道,“早年间这征兵的律例,确是在的。那些年啊,边关有岳王爷,朝中有云相爷,他们二位早年都是当真打过大仗硬仗的,自然深知当兵的诸多辛苦啊。只是后来,他们……唉,可怜咱们大宋啊,也不知道这家国没了柱石,是让北边金人的胆子更大了,还是让朝中的那些……唉。”
人亡政息,徒留慨叹。
“当年……为了重修征兵律例……岳王云相、连天子都敢开罪……与朝中奸佞,斗得那般、不可开交……怎么会!”年轻人虽是气力虚弱,但激愤惊诧溢于言表,直弄得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痛不可支,好容易醒了些的神智,一如泄力的身子一般,无奈地摔回了床铺。
“孩子,你莫要激动啊。”吴老六两口子见状,赶紧扑过来按下年轻人,急着劝慰道,“你是外乡来的,哪里知道这边关的苦处哟!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连命都不知道如何丢的呢。如今这些守关的官老爷们强横得很,死了多少人,都是按他们说了的数目去算,上千说成三百,上万说成三千,只不过是拿来蒙朝廷、蒙圣上的。有人来通传孩子没了的还不算最惨的呢,你不知道哇,更可怜的是有些孩子哦,为国捐躯、无人收埋不止,连死了都不为人知呢……许是到了今日,家中爹娘还天天守在门口、盼儿回来呢!”
说到此处,吴老六夫妇亦难免思及自家故去的儿子,一时无话,默默垂泪。
年轻人闻言,虽是哑然,然周身惊颤,倏而热泪滚落,划过哀痛的面颊与紧咬的牙关。
人世间,十年而已。
过了半晌,吴老六缓下精神,又为年轻人将被子盖好,轻叹一声,劝慰道:“孩子,你心肠好,但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你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日子要过,切切不要犯这个轴。自己的身子要紧,等恢复了,早些离开这贫苦地方,今后还要好好过日子才是,啊?”
见年轻人再无多言、只微微阖眼,老妇人帮他擦了把脸,掖好被角,便带上门出去了。
“徒劳——都是、徒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