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北境边陲,均州郊野。
洛川岸边,桑河镇,一处凋敝荒村。
是夜,狭窄的茅屋内,豆大的灯火下,鬓发花白的老夫妇、正紧张地查看着床上回魂之人。
“……孩子,你醒了啊?”
眼前这一星半点萤火微光,于久陷沉渊、死里逃生之人而言,亦是无法承受之刺眼。年轻人方错开一条缝隙的双眼,似又微微一阖。然而,弥散在光影之间,挥之不去的切肤凿骨,却又片刻不肯放过这微弱得几近虚浮的鼻息。
半晌,艰难万分的一声哼,挤出了淤塞已久的喉口。这一声喑哑得难以分辨的响动,却激起刀劈斧凿、如覆魂魄般的剧痛,几乎立时将他再度没入无边昏沉。
“别说话,别说话。”老翁见人终是醒了过来,心忧他命火羸弱,连忙让他不可费神,一边忙着在他干裂的唇上点些水珠与他饮下,一边悠悠长叹道:“六天了!哎呦!唉……真是老天爷开眼、菩萨显灵啊……”
一旁的老妇人将温水里淘洗好的汗巾取来,万般小心地给他擦了擦脸,话语之间都泛着颤颤巍巍的惋惜与庆幸:“孩子,孩子,别怕啊。你目下人在我们家里,我们老两口啊,是在这洛川河边住了几十年的边民。那一日把你从河沿上捞起来的时候,只见你满身血肉模糊、身上口子深得见骨、人都破败得不像样子。我们老俩啊,还以为你已经……唉,本来想着为你收殓一番,可拉回家来才发现,你的气息还未断绝呢!可怜在这荒野乡下,实在是没什么好东西,只能拼拼凑凑些草药……唉,孩子啊,你真的是、命大呀……”
老夫妇住在这近乎家徒四壁的猫屋里,清贫如此,能匀出来些草药止血,实属不易了。而在过去的六天里,年轻人虽然昏着,但也并非全无半点知觉,至少这弥漫周身的强烈痛觉越来越重,终究还是刺激得他回魂转醒了。
但,此时的他,除了睁着一双眼,跟死人倒也没多少差别了。
“唉,苦命的孩子,也不知你是遭了什么难啊……”
老妇人心肠柔善,见年轻人如此凄惨形状,一时忍不住又有些潸然。只是这一句出口,方才还全无动静的年轻人,忽然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一般,喉头一哽,眼看着身上紧紧一绷。虽然根本动弹不得,但却还是拼尽全力地,似乎要伸手摸什么东西。
“孩子,你要什么?”老妇人俯下身去凑近了些,却只听到两声虚弱的哽哽。
“是不是抱着的那东西?”一旁同样紧张的老翁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示意激动的年轻人莫要着急,一边向老妇人挥了挥手。老妇人见状,忙掖了掖眼角,回身去将桌案上的一个约莫半人高的包裹抱来,放在年轻人的床头,扶起他伤痕累累的手,按在包裹上。
“别怕,别怕。救你上来的时候,就见你死死护着它,想是于你极重要之物……或也就是因为如此,你伤得这么重,这包裹倒还完好……你莫急、莫急啊。”
年轻人将艰难抚在包裹上的手指扣起了些,好半天总算真实感受到包裹完好无伤,方肯稍安心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双眼亦卸了力一般阖上了些。
“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好容易醒了,就什么也别担忧。家里吃的用的都有,你且宽心休养,等身子好了,我们再想法子、托人送你回家去,啊。只管宽心,好好歇息……”
老翁本是好意关切,然而年轻人闻言,只一瞬落寞,复又坠入了空洞麻木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虽说人醒了,但仍旧没有什么饮食,也不见开口。每日里老夫妇所见,皆是他双目大瞪,呆呆望着顶棚出神,也无情绪,也无动静。
老妇人见年轻人失了魂一般毫无起色,心下又是焦急又是难过,但终日里劝着,也不见年轻人有任何反应。无奈之至,只得将先前帮他换下的衣裳清洗干净,有时坐在他床边操着针线补衣服,有时为他轻轻地舒舒筋骨、缓缓力气,有时也漫无目的地与他说些如今人事。
荒郊野外,人烟稀疏,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妇人,所能说的,除却些家长里短,恐怕也就是些老得掉牙的陈年旧事了。不管是檐下的燕子飞走了,沿河的柴草又砍光了一茬,前头庄子上走边做工的孩子托人捎回来的一件皮毛,早些年过年节时、在镇子上听的一出热闹戏文……有些什么,便与这年轻人说些什么,只当是用这丝丝缕缕的人间烟火,为他这刚刚喘过气来的命火续上一续。
老翁一把年纪,却仍然要终日辛苦劳作,每日早出晚归的,靠着一亩三分薄田,勉强撑持两口子的生计。有时候遇上集市或者贩货的,除却换些盐巴、灯油和补锄头的黑铁,还顺带打问着是否能饶上些调理身子的东西。前几日起了个大早赶集、将家里的老南瓜卖了四大颗,老翁却揣着口袋、蹲在集上等到最后,从急着收摊的屠户摊上千恩万谢地求来了二两肉皮,一路赶着回了家,只为了给虚弱了许久的年轻人煮上一大碗热汤,补补精神。
大难不死的年轻人,虽然一言不发,却将这点滴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