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马，若是作玩物倒是上品，只可惜未必耐得了远途。”
“很好。”叶云瀚细细听着，终是一点头作结。令倾雪寥寥数语自是一字不差，而堂下小童大抵不知令倾雪所言何物，却是纷纷狐疑，望向先生。
“相马之术，非但要度其体态毛色、步伐形容，更兼要亲力亲为，观其行进跳跃，方可裁决。”叶云瀚微微笑道，“一匹良马，不仅要让人看了悦目，还要当真有些耐久飞驰的本事，才入得了行家的眼；反之亦然，只有知道此中门道，方才能称之为相马的行家。”
一群小童频频顿首，也不知是否懂了先生所说。不过叶云瀚放下手中的画，双手身后一背，转而又问道：“依你们所想，何为好人？”
“好人……”前排小童皱皱眉头，“前些日子爹爹给我做了小竹马，爹爹就是好人。”
“嗯。”叶云瀚笑而颔首。
“爹娘每日辛苦劳作，打理家小，爹娘是好人。”
“前日王家叔叔请爹爹过门吃酒，王家叔叔也是好人。”
“先生给学生讲授经文，先生也是好人。”一个胖胖的小童一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那伤人者，可算不算得好人？”叶云瀚含笑问道。
“不算。”小童们纷纷摇头。
“若是衙门的捕快，为护一方百姓，伤了贼人，那还算不算好人？”
“自然是算的。捕快是为护百姓安危，何况伤的是贼人。”话一出口，小童们立时便觉得不对。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伤人者不是好人，却又跳出捕快一说，未免有些矛盾。
叶云瀚这讲经说法，全然不顾诗文本身寓意。千里马难逢伯乐，良才终不得用，乃是韩退之文中所叹惋，叶云瀚此处却只字不提，只与学生问好坏之分，不知是何用意。
而令倾雪却也不曾言语。看起来只是教这些小童判别是非，却是循循善诱，一问一答之间，让学生发觉世事难断，切不可以简简单单的好与坏来衡量众人。说来也对，人如何分好与坏，世上有几人能说得清？不论以哪一种缘由，世上只怕也没有全然的善人。
“先生，学生懂了。先生是想教导学生，待人接物，切不可一概而论的道理。”一个年龄少长一些的孩童恭敬回道。
“不错。”叶云瀚点点头，“你们通读这篇《马说》，可明白其中说了什么故事？”
“学生知道。韩退之先说千里马遇不到善于相马的伯乐，只能做些拉磨的粗活，才能不得施展，故而感叹读书人即使有些抱负，却也无人赏识。”
此话一出，令倾雪不由得点头。这些孩子年龄都还小得很，却已经可以自行读书取义，全然不同于世上学馆死读书的学生，连文章释义都要先生解释。想到此处，令倾雪更加好奇叶云瀚此前是如何筑下根基，竟在这么早就可以使学生自行体悟。
“韩退之著下这一部马说，以千里马自喻，哀叹天下间读书人寻不到慧眼识人的伯乐。先生却觉得，这马是不是千里马，倒还容易分辨，若论这人是否是栋梁之才，却比这相马难上许多。即使满腹经纶、文采斐然，若用不得法，无非还是庸才，更有甚者，反倒容易成了祸害。”叶云瀚缓缓开口，倒有了些谈笑之间江山在握的凌然之气。
“先生，学生觉得，天下的马何其之多，伯乐却是少得很。如果真是千里马，又何妨去寻到伯乐？若是坐等伯乐有朝一日发现自己，是不是有些守株待兔之嫌？”
“是啊是啊，先生，听爹爹说，世上有万千举子想要施展抱负，耄耋之年还在考功名的倒是不少，可当真没有听过怨到老的……”
“不同。”叶云瀚摇头，略一沉思，道，“当今世上的栋梁之辈，并非只有中举之人可称。若是没有自知之明，偏在无用处荒废了大好年华，反倒是愚不可及，毫不可敬。先生一早就说，你们在先生处读书，并非为了功名，而是修身养性，求个为人处事的道理。至于将来出路，若是有志入仕，便时刻常思正己以待人。”
“先生……学生不懂……”一个小姑娘羊角辫一颤一颤，小声却认真地问道，“为何读书人一定要争个官职爵位……世间百业，还有做不得的……”
叶云瀚兀地回身，看看灵光一现的学生，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光彩：“说得好。这世间百业，哪里有谁做得、谁做不得的道理？人之在世，不求登峰造极，但求无愧于心。”
如此两个时辰，实在眨眼即逝。令倾雪实在不忍打断学生与先生研读经义，却又只觉谈兴大发，倒盼着与这些小童切磋一番。叶云瀚这先生果真了得，不拘于书卷，不困于先人，学生们刚刚入道，便有自由思量，不至学得世上那般痴人，读书反倒越读越糊涂。修身养性，求个为人处事的道理，说来简单，世上却无什么人能抛下欲念专注于此。只愿这些学生勿要辜负了先生一片殷切，学得个无愧于心。
……
“哈，叶大哥，多谢你指教，倾雪今天又长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