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隆兴年间。
南北两境战祸连连,距今也不过是一两代的事,因而当今江湖武林,不似往先朝代繁华,然也不乏自成规制。数十年流离兵勇、失地耕农乃至宗门倾覆的草莽弟子,身无所长,亦痛恨戎狄残暴贪婪者,或占山为王,或盟结义兵,于千里山川河流之中安营扎寨,栖身绿林。这些个如散沙流星的闲门小户,虽说素无瓜葛,但终归势单力薄,难成气候,不免弱肉强食。因而二十余年前,一个名为“飞龙门”的旧派因着跟武林中一号强人沾些亲缘,渐渐小有名气,进而将方圆十里二十里的地盘一点点吞并整合起来,成为湖广一带有名的帮派。现任门主白飞羽上任以来,飞龙门壮大己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湖广“七派共尊”为门主起,短短十年,竟然隐隐能将整条大江上下的门户尽数收去。虽然绿林习气难改,加之一味求速招来诸多诟病摩擦,然不可否认,飞龙门已然成为当今天下可号令群雄的一大门派。
当然,说完这些无根无底的,武林中也是从来不乏安安稳稳自谋生计的。除却自成一脉的南少林,论及渊源传承、德高望重的,江湖上首屈一指当属栖霞宫。虽然栖霞宫存世数百年,且门下只收女弟子,然而不论是道法渡世还是武学根基,其深厚都绝非一般门派可望项背,加之修道之人远避红尘,素无是非,这一方洞天福地,更因着仙山的袅袅云雾青烟而崇高缥缈许多。
而武林中另一派自谋生计的商道中人,则以令家的一方镖局为个中翘楚。令家以家门撑持镖局,重信誉、善经营、四海论交、八面玲珑,得来消息既快且准,灵通甚至不逊于丐帮,在武林同道之中名声极佳。故而虽不是什么富甲天下的望族,也自成小康气派。可这一方镖局与其他镖局尽皆不同之处,在于其门下有经营些武行的营生,镖师也有教授拳术、护院送人的能耐。尤其是近十余年在北地的各处分号,帮助安定乡里、协防驻军,多受赞赏。一方镖局行事低调,不讲铺排,然而行走江湖,任是谁也不敢去门上轻易招惹。
“小二,要两碗牛肉羹,三个馒头,再来两道拿手的小菜。”
“好嘞——您稍等——”
“我还从来没听过——有人游山玩水百无聊赖,就能随意登飞龙门总舵的大门。你若真有这等能耐,天下之大想也任凭游走,何必守在门口堵我?”
悦来客栈中的一张四方檀木桌旁,一个身穿墨色衣袍,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正略带怨怒地看着身旁的一个粉衣女子。对一个姑娘,无论怎样,这口气都略显生硬了些,但粉衣女子却全然不在意,巧笑倩兮,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弯,右脸上一个小酒窝,格外甜美。
“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两家原本就是世交,既然都是出门在外,我又是一介弱质女流,你怎么能弃我于不顾呢?”说着,她伸出手,在墨衣男子的右臂上轻拍一下,扬唇一笑,“久不出门,本想着这一趟只随意转转便回,幸亏老天照拂,现在可大不一样了——有一方镖局的二公子亲自护送——碰都碰上了,本小姐怎么可能轻易错过呢?你说是吧!”
这女子外表娇柔可人,然而几句话说得倒并无寻常女子羞怯,许是与这男子早有熟识。她此时看看墨衣男子,媚眼成弯,一脸无邪。墨衣男子两笔剑眉横插入鬓,英挺的面目上虽是有些不悦,但神色确有几分无奈。
二人闲谈这么几句,悦来客栈中端坐的众人却早已心神一惊。江湖上谁人不知一方镖局令家?家主令镇威年轻之时,便已经是名盛一时的豪杰,而今他膝下子嗣,虽年纪轻轻,却也已经崭露头角。依这女子所言,这墨衣男子,莫非是令镇威的次子、令家二公子令驰云?
“也罢。要不是半路上突然要去跑这差事,我是决计招惹不上你这尊菩萨的。谁让我大哥摊上个你呢,唉。”墨衣男子神色恢复了平静,像是自嘲一般,轻声叹道。
“令驰云,你可别觉得自己吃了亏!”粉衣女子翠眉微蹙,气鼓鼓地瞪着墨衣男子,“这才几年功夫啊?得了蟠龙镇元丹就翻脸不认人,本小姐还替我苏家心疼呢!何况,跟你一起上路,到底是谁沾了谁的光,还难说呢!”
周围又是一阵噤声。蟠龙镇元丹,相传是以千年参王为主材,辅之以三十六味旱地神药炼化而成。习武之人服下,元神如同神龙坐镇,源源不断,稳如磐石。能炼制出这种神药,想都不用想,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人——人称“岐黄圣手”的神医苏玉壶。这么一来,这个粉衣女子,必定是苏家的独女苏沉薇了。虽然看着柔弱,可一帖“度仙散”出手,管教神仙难救。说来也怪,苏玉壶以医术立身,他这个女儿虽说也继承了他的衣钵,却在疗毒之术上有了更高造诣,不过于茫茫江湖而言,倒也不足为奇。
“是是是,大小姐说的是。”令驰云没好气地吭了两声,“既然令驰云这么没良心,还要沾苏大小姐的光,大小姐何苦非要跟着我一路跋涉,从飞龙门总舵跑到临安来呢?”
“我顺路探望,不行吗?”粉衣女子瞪了一眼,环顾四周一番,像是有什么秘辛一般,压低了声音,捅了捅墨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