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做了个梦。
梦中他面前站着一只看不清面目的恶鬼,鬼狞笑着对他说:“我要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他觉得好笑——这世上剑法修为他都当属第一,没有人敢如此嚣张地威胁他。于是他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幻化出霜剑,一手握着剑柄,剑身冷光如银钩,快得近忽如流星飞坠落入银河的一瞬,将面前的恶鬼邪祟斩做两半。
他剑上的光照亮了那被劈作两半的鬼,鬼只是变作两道黑影,躺在地上,狂笑着。
鬼的笑声是尖锐的,阴恻恻的,如同一滩浸在寒潭深处的老泥。
他在这笑声中避无可避,老泥一层又一层地缠上他,他只觉得从脊椎底部升起一丝寒意。
然后他猛地睁开眼睛,额上已被冷汗浸透,连双手都颤抖,似乎那挥之不去的笑声仍在耳侧。
梦太真实,那股冷意让他无端地想起在荒原上怯生生唤他的阮瑟,在那个风雪载途的夜里,少女的躯体被他的冰刃贯穿,他的剑锋正中她的胸膛,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雪地,她无力地倒在他的怀里。
他痛极,那种痛比剑伤更甚,彷如被人一刀刀将全身的经脉划开,痛到他连叫喊都不得,只将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他想要喊她的名字,可喉咙干痛,漾出一阵咸腥的铁锈味,他的视线随之移到茶案,红木小几上放着几块碎了的冰晶,依稀能辨出是个簪子的模样。
恶鬼的笑声再一次在他耳侧响起如雷鸣。
鬼说,我夺走了你最重要的东西。
......
簪子碎在五日前。
天蒙蒙亮,未落下的月与雪混杂出一片泥泞的白,彤云出岫,丹朱色的太阳照在那片白上,又像是一汪血。
毫无温度的日光之下,晨钟尚未敲响,墨雪横抱着阮瑟,从散不开的雾里走来。
他身上的伤令人不忍卒视,连步伐都不似往日稳健,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他们近乎融入这四野,叫人分不清他们身上的红到底是日光,还是他或她的血。
“救……救她。”
他扯着江珏的袖子,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失血过多,连带着气息都微弱,一枚簪子从袖口滚落,掉在地上,簪上的栀子花碎了,声音震耳欲聋。
墨雪平生心中头一回生发出一种名为“惶恐”的情绪。
他低下头,捡起那些碎片,攥在掌中,锋锐的边角割伤了他的手。
碎的又何止一枚发簪。
素日里向来高高在上的墨雪紧握着一根破碎的发簪,跪坐在地上,长发散落,哭得像个孩童。
......
阮瑟醒来的时候,墨雪并不在身边。
她习惯了病痛,习惯了受伤,习惯了一碗一碗的苦药,可她不习惯墨雪不在自己身旁。
谁都可以不在,但是他不行。
阮瑟从未对谁产生过这个念头,彼时沐灼躲着她,在她缠绵病榻时不见她,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她无端地想要将墨雪绑在身边。
她听话地喝完了药后便倚靠在床边等他,直到望见木棱窗外的日头西沉,连鸟雀都安静了下来,她才意识到,墨雪今日是不会来了。
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阮瑟心中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所填满,而失落如海潮般褪去后,她的心头便只剩下担忧。
她焦急地询问江珏:“珏哥哥,阿墨是不是伤得很重?”
江珏听着三尺院墙外另一个人骤然急促的呼吸,放下药碗,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如何不重?光是致命伤就有七处,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块能施针的好肉。”他顿了顿,复又宽慰道,“你好好养伤,待三哥好些了,自然会来看你。”
闻言,阮瑟故作沉静地躺回软塌之中,却在江珏走后,撑着床沿,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她的伤并未好全,将将愈合的创口在行走中渗出丝丝缕缕的殷红,但她此刻近乎忽视了全身的疼痛——她想见到他,瞧他一眼,只消一眼便可安心。
无声的黑夜里,她推开门,门外就站着她心中所思所想的那个人。
院外簌簌地落着雪,不知他就这样在雪夜里站了多久,连肩头落了一层薄雪都未曾察觉。
似乎是未料到她的出现,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慌张的情绪,墨雪心乱如麻,他不知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借口解释自己的出现,他险些杀了她,他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
墨雪的嘴唇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颤抖着唤出一声:“瑟儿.....”
然后她拥抱住了他,于静的只能听得见雪落声的院中。
月色和雪色一起落在她的发梢,被墨雪掸去,带着一点点的缱倦。
她在他怀中抬头,睁开一双朦胧的泪眼,怔怔地,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