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分钟后他们两个人坐在阮瑟宿舍里的白色茶几前,一人面前摆了一听无酒精啤酒。
江灼雪似乎从没喝过这种廉价的小麦饮料,颇为新奇地将它在面前颠来倒去地翻看,“无酒精的?倒是少见。”
阮瑟没有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江灼雪修长的食指在罐体上敲了敲,“干我们这行的,心里压力都大,不上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喜欢醉生梦死,你就喝这个?”
他颇为暧昧地向阮瑟身边凑集近了些,“还是说你怕我喝醉了,对你做些什么?别怕啊,我们是朋友,你得相信我的人品。”
阮瑟面无表情地拧了拧自己的手腕,“你会心理压力大吗?”
江灼雪对她笑。
“会啊,比如我现在心理压力就挺大的。”
阮瑟瞥他一眼,他才继续说下去,“担心你把我赶出去,担心你觉得我是个坏人,担心今天我出了你这个门,你就换了个号码,假装自己从来没见过我。”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被幽怨填满,说话的语气荡悠悠,倒像是个在控诉薄情郎的怨妇。
阮瑟被逗得笑了笑,拧开拉环灌了自己一口,“我在医院墙上看到过宣传画,他们说酗酒会导致手部神经性痉挛,手都不稳,怎么拿得稳刀。”
江灼雪也学着她的样子灌了自己一口酒,摇了摇头,“那得是酗酒几十年的老酒鬼,大多数人活不到那个时候就死了。”
阮瑟抬眸看他,啤酒花的香气似乎浸软了她的神经,她的唇微微张合,似乎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
“我得尽量活得长一点。”她又喝了一口酒,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父母没了。车祸,只剩个弟弟在医院里插着管子吊命。家里老人去得早,也没什么别的亲戚。我要是死了,我弟弟没命不说,我父母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江灼雪也不笑了,他鲜有地严肃下来,将那听啤酒略低地举起,“节哀。”
“我生下来就被扔到福利院门口。快成年的时候他们想卖了我,好像是卖去缅北摘器官,路上我跑了,后来就做了这个。”
阮瑟的眉眼低垂下来,接下来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一听啤酒很快便喝完。江灼雪并不多留,他走时阮瑟将他送到门口,他忽然又恢复了平素的笑意。
“我出了这扇门,你不会换号码吧?不会换个地方躲我吧?”
阮瑟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会,今天晚上我和你喝了酒,我们就勉强算是朋友了。”
她笑,江灼雪也笑。
阮瑟拉开门,夜风悄悄地从门缝里钻进来,江灼雪同她挥了挥手,走进了这片夜。
她静默地看着那扇门很久,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她与他好像是两棵园中相邻的树。风吹过时,蔓生出的枝枝叶叶才会有些许呼应,但盘结在底下摄取营养的根却在这一晚上突然朝彼此探出了一点点触须,沉静,而又孤单。
……
九月底,这座城市开始下起绵长的雨。
有些人喜欢下雨,因为那时候他们可以享受雨声与湿润,也有人讨厌下雨,他们说秋阴咽管弦。不过只有下雨的时候能坐在屋子里的人能这么想,因为雨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阮瑟讨厌下雨。以前是觉得雨天阴沉沉的太晦气,现在是因为她很多时候不得不在暴雨天里出门。
譬如今天。
阮瑟是个随性的人,她不上班的时候并不喜欢规划自己的时间。入了这行后她就将自己从正常的人类社会与社交中生生剥离,一个人的时候只喜欢坐在那间窄小的公寓里,对着窗户发呆。但她杀人的那天,会做一些正常人会做的小事,她在这一天做一个饰演正常人类的演员。
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出门,去距离目标地点半座城的商场制造购物记录,目标是某个高官的情妇,中年她不想用刀,所以购买了一条领带。
阮瑟挑选的时候柜姐笑着问她,“小姐买来送男朋友吗?”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继而也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男朋友,买来送我爸的。”
柜姐似乎愣了愣,一边恭维着,“您真孝顺,您爸可真有福气。”一边拿过另一条黑色的基础款给她,“送给男士,这种保守一些的款式销量比较好。”
阮瑟看着手中那款明蓝色真丝领带,脑海中似乎闪过了某个人的脸,她犹豫了几秒,继而坚持,“不用,就这个。”
……
十二点三十分,她坐在某个连锁快餐店的吧台点了一份午餐,放在餐盘旁边的手机荧幕亮起,一条短信,来自于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你在干嘛?”
阮瑟想了想,没有回复,她不习惯在工作的时候向任何人汇报自己的行踪。
六个小时后,阮瑟将那条领带缠在腕间,目标照片上的女人扑通一声跪在酒店洗手间光洁的地板上,不住地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