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中浓墨重彩地描绘了长明老祖与以仙躯入魔的魔尊在数百年前的这一面,这一面谈了什么,史学家们众说纷纭,甚至分为了无数学派。而在江湖话本中,一种不入流的说法最受欢迎,他们说魔尊曾与老祖谈起一个女人——史学家们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凡有行者,便不可避免地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可这样一个重要的女人,却像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一样。
……
后世如何评说,江灼雪不得而知。这一年的他不是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他只是江灼雪。
他听了老道的话,复又东行。神女给他的银子,他舍不得花,一路上连车马都未备,靠着一双腿硬是生生走到了流月渊。
月落星陨之处,那是真仙驾驶的太阳都无法落足的地方。流月渊里只有长夜,林丛间唯一的亮光是魔兽闪着贪欲的眼。
他向林中呼喊,“我是前来修行的修士,可有人能带我入魔?”
无人作答,只有野兽掠过时风吹响林木的声响,那风抖动每一片浸润了血污的油腻的叶,传来一阵腥。
江灼雪看向暗无边际的前路,又看向身后走过的土地,忽然生出一种茫然。
神女是不会骗他的,可这前路又该往哪走,他不知道。
他靠在细瘦的林木上,坐下,仰首望向天空,直愣愣地出神。
然后他饿了。
他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进食,或许这具躯壳不用进食也不会死,但是空荡荡的饥饿感仍然灼烧着他的五脏,好像连同神识也要一同烧了起来。
这世上会饿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人会饿,野兽会饿,妖魔也会饿。
第一个跟上他的是一只魃。
魃从山林间走了出来,佝偻着腰,用一双饥饿的绿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口涎顺着长长的獠牙滴落下来。
他也直勾勾地看着魃。
他问,“你能教我修魔吗?”
魃不回答,嘶吼着扑了上来,獠牙嵌进了他的腿,眼看着就要扯下一大块翻涌的血肉。
他仍执拗的问,“你能教我修魔吗?”
魃仍不回答,于是他死死攥了魃的脖子,那鬼祟的绿眼睛从眼眶中突起,但魃丝毫不怕,甚至哧哧笑了起来。
“蠢货……哈哈哈哈哈哈,天地间竟有这样的蠢货……”
魃没能继续笑下去,他的喉管断了,丑陋的头颅无力地歪在一边,那双眼中充着浑浊的血,突在眼眶中,像是一条死鱼。
江灼雪太饿了。
他将头颅埋在魃断掉的脖颈上,张开上下排的牙齿,学着魃的样子咬下。
人的牙齿没有妖魔那般尖锐,没有咬穿,于是发了狠劲,再咬一口。
魃腥臭贫瘠的血液充盈在江灼雪的口腔里,入口的第一感觉令他几欲作呕,胃里的酸水几乎是同一时间涌了上来,但被他借着那股狠劲,连同着血液一并咽回腹腔。
血落在胃里,就像熔岩落在了江中,那股骤然的热激起了他心中一个未曾想过的念头:要活着。
要活着,要活着。
他看着魃那双凸起的眼,想起神女离开时说的话,如今他吃下了第一条鱼,他从虫变成了雀,只要活着,活着往上爬,总有一天他会变成鹰,变得对她有用。
他再一次望向黑暗的天,无声地笑了起来,冲着身后无人的来路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而后拖着漫生的血污,两根獠牙,走向危机四伏的荒野。
……
他走进那片荒野用了一刻钟,走出那片荒野用了二十年。
……
无数妖魔窥伺着他的背影,在阴影中舔舐口舌,然后扑上去,为一口新鲜的血肉,或是成为别人口中的血肉。
他历经了无数次伏击,有时候能赢得轻松,有时候虽然赢了,可总会丢下些东西,比如一条腿,一只手,或者别的什么。
流月渊里,万物都在蛮荒中生长,江灼雪像沉默的蚂蚁一样,在蛮荒的角落里一点点地筑巢——说是巢都有些勉强,那不过是个从妖兽手中躲来的山洞,洞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湿柴燃出的呛人的烟经久不散。
他便仰面躺在那片呛人的烟下,那些吞咽进腹的妖魔血肉变成丝丝缕缕的死气。死气吞吃着他的周身经脉,又重新凝结出新的血肉,新生的躯体没有皮,落在地上,黏在一起了,撕出好大一片血。
伤口一遍遍地结出凝厚的血痂,血痂又被他忍着痛一遍遍扯下,新生的四肢能落地了,他便又重新回到那片深渊中。
魔气入体本就是逆天而行,他的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痛。那种痛近乎要刻进脑髓中,令人发狂,于是他杀人更多,吞吃更多。连神态都从痛苦变成了默然,像是饥饿了千百年,终于吃到了合心合意的食物。
蛮荒的世代里,人不是在杀人,便是被杀,他在接连不断的生死之间仿佛真的悟得了什么,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