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来,眸子冷得让人背脊生凉,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这昔日交游甚密的挚友。
那人将他的神情一丝不落地纳入眼底,心中腾起一阵报复的快意。
他们二人,终是对调了身份。
他在等他的求饶。
曾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公子,向他这个出生寒门的卑贱草民,求饶。
车外的小厮甩起手中的锁链,恭敬地问道:“黎相,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要属下,打碎柳世子的腿骨?”
恍然间,那人仿佛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不必。”他抬起柳淮书沾满污血的下颌,笑道:“腿骨断了有什么用?一步一步折去他的傲骨才有更加有趣。”
“去斗兽场。”红衣男子吩咐道。
“是。”
斜阳御柳,春日迟迟。
斗兽场中荒草丛生,纵横交错间分布着数十个小洞。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人从洞中爬出来,然后与另外洞口的人,相互厮杀。
有时候是为一张沾满人血的馒头,有时候是一口飘浮着苍蝇的污水。
柳淮书已被丢在此处五日。
他岿然不动,滴水未尽。
任由斗兽场中的人撕扯他的衣衫,任一双双皲裂的泥脚踩踏他的脸,然后将他踹进污秽的泥泞中。
他静静等着,等着有人能杀死他。
第七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睁眼,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在悄悄靠近他。
斗兽场中,只靠那制定规则的人施舍食物,因此吃人肉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即使腐烂发臭的尸体,仍旧有亡命之徒,将它翻出来,争而啖之。
他不介意成为他人的果腹之物。
他开始隐隐期待,期待有人够给他一个痛快。
然而枯枝碎裂,随着一声激烈的惨叫,他的身上陡然被一个物什砸得生痛。
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一个少女倚在不远处的树丫上,正用腰间的短褐擦拭她手中的短刀。
她目光凛冽,脚下是一个高大而眼眶发黑的男子。
那少女朝他丢来了一根烂萝卜,并扬起下巴,恶狠狠地威胁他,“不次就去屎!”
这生涩的中原话令柳淮书蓦然展颜。
听得多少威胁脏污之语,唯有这句钻入了他的血脉中,推起全身的脉搏涌动,让他有了些许活人的生气。
然而只有一瞬。
他无意中的炼丹之语,致使长姐殒命,母亲含恨自戕,更使母族覆灭。
他文人意气,致使师友反目,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一生荒腔走板,于斗兽场中了结性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复又闭眼,对那半截烂萝卜不以为意。
少女见他丝毫不领情,蹬脚就从树丫上跳了下来,两步跑至他的面前,用短刀勾起他瘦削的下巴。
“李想屎?”柳淮书蹙眉,不说话也不睁眼,仍旧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少女捡起他身上的萝卜,把烂块削干净,归置在柳淮书唯一一处完好的衣衫上,随即啃起手中的萝卜。
啃得满手汁’水,一垂头看柳淮书唇角起了白屑,半死不活地躺着,便一股脑地将烂块塞到他嘴里。
“窝索了,不次就去屎。”那少女冷冷道。
萝卜烂了,味道有些怪异,那温热而又带着粗糙的指尖触及他的唇瓣,残留的汁夜化作一道生的溪流,缓缓注入柳淮书的心口。
他睫毛颤动,依稀见到日光渗入到了这百里荒原中,他瞧见自己皲裂的手,有青筋跳动,如山脉起伏。
接下来的日子,斗兽场主忽然来了兴致,丢下来的食物明显变多了,也比从前干净了不少,不再是腐烂的瓜果和生霉的糜饼,换成了白面馒头和生牛肉。
奴隶们争先恐后地抢夺食物,运气最好的人抢到了一个白面馒头,囫囵吞枣地将它一口吃下去,以为终于能果腹,顷刻间却七窍流血,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有毒!”
不少强悍的奴隶被莫名毒死,其余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握着手中的食物,如潜伏在暗处的鹰,死死盯住除自己以外的人,是否被毒死。
食物遍布整个荒原,尸骨却比先前还要多,一股腐烂的气息萦绕在整个斗兽场上空,即使柳淮书不刻意藏身,他只需静静躺着,便与这遍地的尸骸融入到一起。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一直趴在暗处不争不抢的柳淮书,折下手中的烧饼就强逼着他吞下去。
柳淮书差点被噎死,可不出一会儿,一把短刀呼啦啦地飞旋过来,斩断了那双按住他后脖的手。
他趴在地上难耐地咳嗽,将口中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随即冷冷地掀起眸子。
是谁这么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