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后厨,向来是瞎子的地盘,任何人不得靠近,想参观的一律得站在窗外。
闭着眼,抓鱼,剃鳞,掏肚,下锅煮。
闭着眼,下菜,抓盐,倒醋,收汁。
闭着眼,切猪肉,裹面糊,下油锅。
闭着眼,“滋啦滋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锅下火两尺高,另一个火口上,砂锅盖子被顶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瞎子面带微笑,一手捞鱼,一手捞肉,两铲一滑,鱼肉刚好入盘,今天一府人的晚饭又做好了。
香味飘到院子里,前厅吵吵闹闹,老小两个衙役却照例站在窗边吸鼻子,一个在嗑瓜子,一个在流口水,又一次感慨。
“哎,这瞎子……到底为什么这么会做饭啊?看着干巴瘦,劲儿还不小。”——他一直没好意思说,衙门最初要招瞎子来当厨子的时候,他是反对的。
“成过亲,懂得多。”老衙役“呸”得一声吐出瓜子皮,很快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瞎子成过亲。
大婚宴请,酒席办在宫里,来往宾客众多,整整两桌子菜,都是他做的,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这是他愿意答应这门亲事的唯一原因。那时眼睛还看得见,看着光溜溜的盘子,众人圆鼓鼓的肚子,他才觉得一切不亏。
礼成之后,新妇被送入洞房,新郎理应留下来照顾客人,他却全然没有那个心思,喝了两杯酒就开始干呕,虽然没吐出什么东西,却得到了去后院休息的机会。走出大殿的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后院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妻子。
要不是因为她还穿着那身红袍,他根本就认不出此刻这位席地坐在石阶上认真照镜子的陌生女子是谁。
“饭做得不错。”石阶上,妻子早已自行摘了头顶的红盖头,同样靠着他身上的红袍认出对方是自己的丈夫。毕竟红盖头这东西的好处就是,盖头外的人看不见盖头里的人长什么样,盖头里的人同样看不见盖头外的人长什么样。
身后前厅还在吵吵闹闹,喧嚣声不断,客人们喝了酒,一个个都变成了大舌头,说话特点鲜明,以那声音为背景,他很快就能分辨出谁是清醒的。
面对如此直接的话语,他呆站在原地,还在想要如何回答,石阶上的妻子却很快又有了新的反应,收起手里的小镜子,拍拍身旁的空位置,示意他随便坐。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身华美的婚服,丝毫没有迟疑,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只觉身体要散架了。
两人并排坐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尤其是他,靠坐在石阶尽头的门板上,逐渐下滑,很快就从端坐的姿势瘫成了一滩泥,神色涣散,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
“很累吧。”见此,身旁妻子笑,很快看出他的疲惫,随即低头在衣服里一阵翻找。
他挣扎着坐起身,正想问她在找什么,就感鼻尖一阵风,一根长棍擦面从眼前扫过,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根紫色的甘蔗。
甘蔗一整根立在地上有他半人高,竟被她从衣服里掏了出来。
他傻眼,什么人成亲还揣根甘蔗啊?!!
“吃吗?生津止渴。”她又是一阵捣鼓,熟练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捡着一头开始削皮,装备齐全,十分专业,顺便贴心介绍着,“行军打仗揣着它,渴了就嚼,饿了就把渣子往肚子里咽,一天都不带发晕腿软的,什么多余的都不用带……”
话音未落,“噌噌”两下,甘蔗半边脱光,已经怼到了自己眼前,他犹豫一瞬,还是抓手咬了上去。
的确好吃。
他从前没吃过甘蔗,不知道这紫了吧唧的大棍子竟这么有嚼头,虽然咬起来费劲,半个时辰也不见得能吃上两口,滴滴答答一身汤,而且吃着吃着腮帮子容易抽筋,再加上……
“停停停停停!”妻子听不下去了,停下还在削着另一头的皮的手,猛地举起刀打断他的话,“你这’虽然’怎么这么长啊?’但是’呢?”
他忌惮推远那把刀,吞咽口水,“但是……比前厅的酒好喝。”
这回答还算令人满意,毕竟,前厅那些酒可不是什么便宜货,能比它们还好喝的,那堪比琼浆玉液了。
妻子撇嘴挑眉,点点头,算他过关了,回身又削了两下,就地举起手中这一头,咬了起来。
夜色下,回廊前,两人就这样抓着同一根甘蔗,一人一头吃了快一个时辰,又嚼又吐又咽,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对不起昂……婚事是我爹定的,你肯定很为难吧……”她说着张嘴扣扣牙缝里的渣子,“呸”得一口吐在了石阶下的花坛里。
“没事儿……”他叼着甘蔗摇摇头,见她如此动作,心中不甚庆幸——他都塞了一嘴了,半天也不敢扣。
“反正我也没心仪的姑娘……”他大张着嘴,放心把渣子从嘴里剔出来,瓮声瓮气安慰她,“我娶谁都一样,就怕坏了姑娘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