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刘嘉反而提不起工作效率。
无论是坐着看资料还是上考古工地,她总得有个搭子,然后才能集中精神,否则心里面总是惴惴不安。
现代科技,天涯咫尺。于是,身边无人时,小刘便会用聊天工具召唤出一个远程搭子来。这是个好习惯,能让刘嘉工作时不再孤单。这也是个坏习惯,让她人生的第一份感情刚开始没多久就匆匆收场了:因为刘嘉会在男友没时间陪她的情况下跟别的男生网络聊天,招致了爱人深深的芥蒂。
今天的情况更糟糕,她的所有同事和朋友们碰巧都在忙,并没有及时回复刘姑娘。
无聊地靠在办公椅上,刘嘉便又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这个墓可能真是我的祖坟,”她瞎寻思着,“毕竟,谁也不知道墓主人的具体身份。”
刘嘉的考古实习项目,就是参与到“王谢堂宋墓”的发掘。墓地位于王堂村和谢堂村之间,修路时意外挖到的。时值南方梅雨季节,需要大量专业人手进行抢救性发掘,于是就把临近毕业的刘嘉从大北边召唤过来了。
清理杂物,建立工棚,挖去表土,清除浮土,结构加固……一套流程下来,一座石砌横穴墓就破土而出、重见天日了。然后,封住堵墓门的硕大券石被挖掘机用铁链拉出,考古专用手电将久违的柔光打进黑黢黢的墓室。
只见墓主人的遗体身着朱色圆领袍,头戴黑纱长翅帽,直挺挺躺在青石地砖上,而非长眠于棺椁之中。而令郎满目的陪葬品也没有放在箱子里,而是摆放在墓主遗体旁边。其中一件,甚至被墓主人抱在了怀里!
刘嘉清楚记得,当看到墓室情形时,整个考古队都连连称怪。而下一步陪葬文物进行整理鉴定时,则更是疑窦丛生。
首先,为数不少的陪葬品中,找不到墓主人的印章或是墓志铭。所以,除了可以从墓主的穿着认定其生前为一名宋朝男性官员外,无法进一步确定其姓名和身份。
其次,凡是有明确纪年的陪葬品,基本都是北宋“嘉佑某年”。
比如,一只瓷瓶底部用蓝笔记下了“嘉佑三年二月定窑烧结”的字样,字迹与瓷器一并入炉煅烧,经过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可辨。再比如,一只铜香炉的炉壁也刻下了“皇宋嘉佑年间制”的字样,跟铜炉也是一个模子浇灌出来的。甚至还发现了一部文豪苏洵的文集《嘉佑集》,但扉页注明是“宣和七年重印”。
“嘉佑”,宋仁宗这最后一个年号,似乎对于墓主人来说格外重要。很有可能,墓主人在嘉佑年间经历过影响一生命运的大事件:中科举、封官进爵、结婚生子等等。
由此,专家推断,墓主人大概率是北宋吉州当地一位中高层官员。
不过,最奇怪的,要数墓主人抱着它下葬的那件陪葬品……
当“王谢堂宋墓”发掘工作大功告成,当地政府在原址修建了一座博物馆。那石砌的墓室就叠床架屋地被主展厅笼罩起来,官袍官帽的墓主人被放进了一口水晶棺,停放在主展厅一进门的位置,而众多陪葬品则被陈列在不同的展室之中。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文物上随处可见一个“嘉”字吧,刘嘉从一开始就对这座宋墓心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那个不知名的墓主人就是她的直系祖先。正好,新开张的博物馆招人。刘同学本着“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的心态,一毕业就调来“王谢堂宋墓博物馆”了。她和其他外地同事住宿舍,吃食堂,虽然挣不到大钱,身边也没有合适的恋爱对象,但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也是蛮幸福的。
馆址就位于连接王堂村和谢堂村的公路边上,平时零零星星的参观者几乎都是开车路过这里,处于好奇心便停车、休息、前来溜达的。馆里的专业人员,则是跟刘嘉心态类似的考古工作者。至于其他工作人员,大多就地从村里招聘过来的。
因为工作人员和访客都有限,所以团队里的考古人员便需要在有人来时充当讲解员,没有参观者的时候就负责文物的维护和修复。
刘嘉的胡思乱想,被主展厅带着回音的电子播报音打断了:“您好,欢迎光临王谢堂宋墓博物馆,请稍后,讲解员很快为您服务!”
知道来了参观者,刘嘉便站起身,快步从办公室里迎了出去,然后看着那名触发门铃的中年人,顿时有点拿捏不准了。
别看她成天跟上千年的遗址和文物打交道,刘姑娘看人还是比较准的。无论是田野勘探还是工地发掘,考古人员都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对方是干体力活的还是坐办公室的,不用开口,她往往一看就能分辨出来。
可今天这位来客,乍一看皮肤白皙、头发浓密、戴着眼镜,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可那双满是老茧的双手,那蔓延到脖子上的胡茬,以及佝偻着的矮瘦身材,又给人一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观感。
清了清思绪,刘嘉还是笑脸相迎。
“先生,您好啊!”她道,“我姓刘,很高兴为您讲解这座‘王谢堂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