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普天之下没有人不爱黄白之物,就连皇帝都不例外,郑珏更在其中。
孙宝昌一开始很想替郑珏回了段不循的请托,直言道:“段大官人,郑公公想要的可不是银子。”
段不循笑眯眯地递上一张银票,他一眼扫过去心里顿时痒起来,思及郑珏事前吩咐,只好忍痛拒绝,“非是咱家不帮你,实在是公公事先说得明白,您也莫要为难我们底下人。”
段不循看了眼冯时,冯时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在孙宝昌面前抖落开,晃了晃。孙宝昌看清楚那上面的数字后,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何?”
孙宝昌颤抖着手接过这张纸,又颤抖着手将这张纸呈递到郑珏面前。果不其然,郑珏先前还笑着摇头,说段不循这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想到了贿赂自己,可见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刘阶那老儿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翻起脸来却最是无情云云。
待到看清了那纸上面的字后,他面上的笑容便一下子凝固住,眸光变得耐人寻味。
从前只是知道段不循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如今见了这上面的数,郑珏方才彻底明白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含义。
这样一笔巨额财富,恐怕是皇上见了也要动心的。
孙宝昌看出掌印动心了,试探道:“要不然就依了他的请?左右不过是一个小小言官,就算是杀了他也不能真把刘阶如何。”
郑珏摇头道:“谢琅是小小言官不假,可你莫要忘了,他可是刘阶的前锋。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这事处理得妥当就叫旗开得胜,说不定还会有摧枯拉朽之势;若是处理得不妥,恐怕就是功亏一篑了。”
更重要的是,看皇上如今的意思,恐怕也是对刘阶颇不耐烦的。这位年轻的皇帝比之先皇更加阴晴不定,郑珏这几年也只是把准了他的一条脉:这位爷被先皇管怕了,如今最讨厌的就是管教和束缚。刘阁老可谓是成也因帝师,失也因帝师,只不过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知道了也没关系,首辅若是放纵皇上,自然会引得群臣攻击,弹劾内阁无所作为;若是管得太严,又会招来皇上的不满。
这是个千古无解的两难之题,刘阶这样的庸才自然无法破解。
太监就不一样了,太监本来就是皇上的奴才,既担负了媚上欺下的骂名,索性就将媚上欺下做到极致,只要讨得了皇上的欢心,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妥了。
至于后世如何评价,郑珏早就想得明白:连后人都没有,爱怎么评价就怎么评价。
这番思量自然十分透彻,又包含了对帝王心术的揣摩,实在是不可为外人道也。郑珏自然不会对孙宝昌明说,只吩咐道:“你去把柳文彦叫来。”
柳文彦这些日子是冰火两重天,一面是从地方的小矿监一跃成为皇上身边伺候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一面又是昌启帝无止无休的折磨,令他整日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不对就丢了脑袋。
好在他是个读书人,懂得眼光放长远的道理,也能忍旁人之不能忍,明白奴才的攀登之路乃是血泪尊严铺就而成,心里也就没了那么多意难平。
他也看出来了,昌启帝就喜欢折辱他,他愈是表现得愚蠢不堪、惭愧不安,昌启帝就愈是兴奋。或许郑珏也是这么熬过来的,等到他熬到了郑珏这个位置,自然就有人代替他给皇上折磨,他也就彻底熬出头了。
郑珏将他召过去,先是问他在宫里呆得惯不惯,后又夸他将皇上伺候得不错,勉励他再接再厉。柳文彦自然千恩万谢,感激郑公公的知遇之恩。
郑珏又问了几句皇上的饮食起居,之后便将段不循送银一事说给他听,末了问道:“你觉得咱家该如何做啊?”
柳文彦没想到郑公公会与他说这个,受宠若惊之余,心中不由忐忑,生怕说错了话,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攀附机会。想了又想,方才慎重道:“干爷,文彦以为不妨将这笔银子收下,至于谢琅……就依段不循的意思,将他从诏狱挪到刑部大牢。”
见郑珏面色依旧温和,他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道:“若是谢琅死在刑部大牢,姓段的可怪不到干爷头上。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恐怕是十分乐意为干爷效力呢。”
郑珏唇边的笑意加深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柳文彦谦虚地一笑,意味深长道:“他随便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银子,不知全部身家都算起来是个怎样惊人的数目。”
郑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拉家常似的问道:“文彦呐,你家中有几口人,可还有亲戚在徽州?”
“回干爷的话,文彦自幼丧母,年前父亲也故去了,因着自己的一场祸事,亲事自然告吹,如今也没什么亲戚。京城里倒有几家远房,不过都出了五服,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了。目前只有表妹一家与我住在一处。不瞒干爷,我那表妹不是旁人,正是谢琅的下堂妇。”
柳文彦说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