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视线落在手边的奏本上,就着她的话盘算起来,连浣之这份胆气确实难得,他的官位倒是可以升一升。
转天便叫了连濯觐见。
连濯很少有单独面圣的时候,进了明德宫难免有些忐忑局促。
他规规矩矩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听过皇上的夸赞也不见松懈,一板一眼地谢了恩,君臣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皇上颇为无奈,果然不是每个臣子都像阿栩一般有意思,便开门见山道:“依朕的意思,是想给你擢升官职,但朕想先问问,连卿有无意向的衙门?”
皇上之所以有此一问,完全是因为姚栩先前一直跟他强调要知人善用,这些话来来回回听得耳朵起茧子,终于叫他有机会付诸行动了。
连濯自然不知道这当中的缘故,但凑巧的是,他听过皇上的问题,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姚栩。
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去岁静宜长公主说过的,关于嘉宁二十六年端庆宫投毒案的那些话。
还有那些市井流言,姚家姐弟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以他和姚栩的交情,这些事大可以直接发问,但他不着痕迹地试探了几次,都发现阿栩根本不给他开口的余地,这样遮掩,反而愈发叫他起疑。
难道所谓的“渡病气”,是真的?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他心中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不敢跟任何人透露的缘由:静宜长公主无意中透露出,冯太妃当年是有意促成宫女赵氏去端庆宫当差,倘若是冯家在背后捣鬼,那么他就更有必要彻查清楚。
毕竟是他的外家。
嘉宁帝当年几乎是直接盖棺定论,甚至不许前朝后宫议论此事,足见其中真相,绝对不是卷宗上所写的那么简单。
他起身长揖拜下,“回皇上,臣请去大理寺任职。”
大理寺执掌案件复核,若要平反或是翻案,都绕不开这里。
皇上有点意外,但还是允了。
既然姚栩能相信黄若璞,他为什么不能也相信连濯的判断?
那就升他做正六品大理寺寺正好了。
安排完了连濯,皇上倒是又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将穆文清的兰草图送去都察院的通政司知事,乔怀澈。
坦白说,在惊蛰登闻鼓案中,若论功劳,他并没有达到值得晋升的地步。
但皇上记住他,是因为看过都察院的供词。
穆文清起初不知是潘云腾恶意造谣,反而以为是乔怀澈放任流言传开,以至于到声遥堂指着乔怀澈的鼻子骂了他一顿。什么“割袍断义,从此绝交”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是乔怀澈始终坚信友人的清白,即使被冤枉误解,也依然保留着他的画作。
这可是个实打实的品性纯善。度量大,能容人,不计前嫌,重情重义,着实可堪重用。留在通政司掌管文移杂务,似乎有些大材小用。比起过人的才华,他这样的心性反而更加难得。
做天子近臣,最需要的不是足智多谋,反而是万年无改的忠义。
这是他身边最需要的那一类人。
于是他也叫过乔怀澈来,如法炮制,将问过连濯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乔怀澈战战兢兢地听完,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想法,推辞说留在通政司便好。
皇上和煦笑道:“乔卿不必紧张,且说说看,朕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你若要向朕讨个小九卿来做,朕自然也不可能答应,不是么?”
乔怀澈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笑意重新回到了脸上,却比之前要浅淡许多。他双手摊在膝上,垂下头默默无语地望着手心掌纹出神,好像这是个天大的难题。
皇上有些许不耐烦,随手拈笔蘸墨,一边等他一边批奏本。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个诚惶诚恐的通政司知事才重新抬起头来,朝他恭敬而郑重地行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每一个字都说得坚定且缓慢。
“臣多谢圣上垂询,如若可以,臣……臣愿赴吏部为官。”
“臣必当竭尽全力,粉身碎骨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朱笔悬在奏本上方,皇上没有抬头,只是问他,“乔卿打算去吏部哪一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