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仿佛一旦她这样做了,也就同冯源,同那些欺骗折辱过陆昶的人,没有任何分别了。
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陆昶。
第二日,等她到了北镇抚司才被告知,陆昶在前一天夜里,将衣袍撕开,结成长条,自缢而亡。
陆昶只留下一份亲笔供词给她,把所有能揽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月仙用力捏住那张认罪书,扑簌簌抖落一地日光。
她早该想到的。
陆昶这一死,反叫冯源绝处逢生,他顺着陆昶的供词,也不管认罪书上写或没写,将罪责一股脑地算在了陆昶头上。反正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更何况他买了陆昶的命,既付了钱,用起来自然也心安理得。
有陆昶这条命垫底,冯源充其量只是受其蒙蔽,若要论罪,也确不至死。尽管冯太妃恨不能将其抽筋剥皮,皇上权衡再三,还是网开一面留他一命,判了流放三千里。
至于司礼监、钦天监还有礼部的涉事官员,受杖刑一百后,发配边卫充军。
静宜经此一事,也愈发认清世上人心之险恶。细细分辨起来,她之所以火急火燎地答应和陆昶成婚,根本上还是为了忘记被连濯拒绝的羞耻。
一段仓促间激发的感情,或是一场稀里糊涂的婚姻,并不能充当她爱情败局下的解药,她的救命稻草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长公主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开了窍,不再躲在宁福宫里,而是大大方方地去了一趟明德宫,请皇帝哥哥允准,每旬选两位翰林官来为自己讲读诗文。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非但不耽于情爱,反而虚心向学,薛放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但考虑到妹妹之前挑选驸马的要求,他还是不免担心,静宜是否打算借此从翰林院物色心仪的对象,甚至移情于翰林官们。
若在以往,静宜大约会立刻急赤白脸地和皇兄争辩,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既不生气也不着急,认真地同他解释,“臣妹对诗文的喜爱,既不是附庸风雅,也绝非叶公好龙。”
“臣妹以前犯糊涂,总想着,日后寻一位诗文上有造诣的驸马,婚后一双人诗词相和,若我才疏学浅,正好可以请夫君指点一二。”
“这些天臣妹静下心细细想过,虽然我还是很喜欢文采斐然的郎君,还是很欣赏连给谏那样的人才,但是比起嫁给他们,我却更希望,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静宜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神情也愈发鲜活明艳,“如果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日后嫁给一个不那么擅长诗文的郎君也无妨,因为我可以教他,让他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她盈盈拜下,“请皇兄允准我迟些再择选驸马都尉,我想跟翰林官们多多学习、讨教。”
薛放恍惚间都有些认不出这个小妹妹了,这会再看她的眉眼,明明还是没长开的模样,却莫名比以往更显雍容大方。
心性有长进,才是真正长大了。
于是他含笑应允,“好,朕最怕的就是你想不开,如今你有了主意,一切都好办。”
姚栩说以前的馆课华而不实,但拿来讲授给静宜却很合适。
他扶起妹妹,“去吧,朕明日就叫翰林学士来商议此事。”
邱慎思虽然打心里不赞成,但皇上这边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只好顺水推舟,安排了几位侍读侍讲过去给长公主授课,这其中就有叶颀跟何良。
何良脑筋活络,提前找姚栩要来了《唐诗正声》的馆课讲义,在长公主面前照本宣科,也算是无功无过。
叶颀可就倒霉了,他毕竟顶着个状元名头,长公主免不了要揪着多问几句,这下叶侍读简直如临大敌,每次给长公主授课前恨不得彻夜温书预备。
总之长公主很满意,皇上也很欣慰,除了轮流授课的翰林官们受累,再没有什么不足之处了。
于是宁福宫每旬授课也成为了定例,一直持续到冬月,才因年底各衙门事务繁杂之故暂时终止。
京城落下今冬第一场雪的时候,皇上收到了冯源的死讯。
彼时他正等着姚栩进宫,好商议一下调换散馆考卷的事宜,谁知道随手拿起通政司的奏本,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短短一行字。
月仙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这般赶尽杀绝,冯家人恐怕会心生怨怼。”
皇上满脸无辜,“朕既然答应了武定伯留他一命,就绝不会暗中下手。”
冯家二房就这么一个儿子,三千里流放焉能不找人贿赂打点?
可冯源偏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