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再无不妥,皇上仍在闷闷动气。武定伯真是越上年纪越昏聩,家中子侄不成器也罢了,现在居然有胆子算计到长公主头上。
他绷着脸,视线往下偏,盯着茶盏盖碗中央的圆钮,上面沾着一小块光斑,亮得并不晃眼,却依然让他恍神。
暖阁内骤然回归安静,他脑海中把冯家的子侄挨个过了一遍,往日看着还算规矩的几个人,现在却个个尖嘴猴腮、面目可憎。
月仙刚才满心惦记禀报实情,这会略松了口气,身上湿淋淋的触感顿时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鼻子又塞又痒,她暗道一声不妙,用力屏息,侧身抬袖遮面,终究没能将那声喷嚏压下去。
唉,好容易立下大功,偏偏又赶上御前失仪。
她心中泄气,动作上却不敢有半分拖延,利索地跪下来,“请皇上降罪。”
薛放强忍着笑意,“阿栩不用这样见外,动不动就跪下,倒显得和朕生分。”
借灯光打量她,谈起阴谋手段能分析的头头是道,骨子里高门闺秀小姐的做派还是根深蒂固。
脸色红得过分,显然不单为御前失仪的缘故,起身重新坐下来,垂着脸,眼睫严严实实地盖下来,拦住他关切的视线。
大抵心绪不宁,两丛鸦羽轻颤着扑闪。薛放深深吸气,他的心也跟着一下下颤动,不知缘由,也来不及追思缘由。
方才议起静宜的婚事顾不上,这会猛然看过去,才发现姚栩官袍是里外里湿了个透彻,几块干帕子实在如杯水车薪。
再往下,她的官靴一定也湿透了,都说寒从脚起,怪不得冻得直打喷嚏。
他扬声唤戴春风,“朕有些乏了,叫他们预备浴足的水和药方。再取一双新的皂靴、凉袜、一套新做的中衣中裤,还有纱袍。”
眼波扫过姚栩身上,“皂靴和凉袜尽量找尺寸小一点的,纱袍拿景泰蓝暗纹的那一件。”
戴春风得了令,以一面连声应着,一面频频往姚栩的方向瞟。
皇上又是吩咐沐足,又是吩咐取明日的衣服,明摆着是要就寝了。
不过皂靴和凉袜是怎么回事?
再者,姚栩一向很会看圣上眼色,怎么今日这般的……不识趣?
月仙当然会意了戴春风的暗示,但她身形稍稍一动,还没站起来,就见皇上抬手,掌心朝着她,轻轻地摇了两下,意思是叫她先坐好。
戴春风没一会就带着人回来了,东西尽数搁下,皇上悠悠道:“今夜朕兴致好,留姚卿对弈,你们都下去吧。”
错愕,惊讶,难以置信,一丝怔忡之后是无穷无尽的畏惧。
月仙四肢都是僵硬的,手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发软,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低头检查自己官袍的前襟——难道叫皇上看出了什么?
她行事一向谨慎小心,便是夏日里也严严实实地裹着胸口,逢雨天更是会专门换成更厚些的中衣,为的就是怕雨水打湿衣服,透出裹胸缚带的痕迹。
阵脚大乱,她根本不敢跟皇上对视,极力想稳住心神却不能。官袍没有任何异样,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
你是姚栩,你不能慌啊。
皇上哪里能知道姚栩已成了惊弓之鸟,他默然不语,直等到宫人们全部离开,才和声向她解释,“阿栩,你坐过来,用这热水好好暖一下双足,不然会生病的。”
她原本还只是心惊胆战,听了皇上的话,双脚倏地并拢起来,直往圈椅底下缩,语无伦次地磕巴着推脱,“臣不冷……这些都是御用之物,臣惶恐……臣万万不敢僭越……”
还是吓到她了。
薛放心里漫涌起酸涩的失落,不断搅动翻腾,酸得发涩发苦。姚栩这官,平日看着风光犹可,但对一个姑娘来说,风光再多也抵不过个中艰辛。
他叹口气,俯身端起木桶,往她面前送。
月仙被他吓得不轻,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仿佛有火焰将全身燎过,热血奔涌,脸颊滚烫。
作揖行礼,下跪劝谏,事到临头被忘得一干二净,她不敢贸然伸胳膊去推开木桶,只好胡乱地朝皇上摆手,“臣不能……”
他哪里肯听,固执地把木桶放在她的圈椅跟前,“阿栩你坐下,坐好。”
她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纸糊一般的脆弱笑容,脚下磨蹭着,“不行,这样不合礼数……”
皇上低头看了眼木桶里的水,热气氤氲,但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浓了。
不能再由着她耽搁,薛放板起脸佯怒道:“姚栩,这是朕的口谕。”
“你敢抗旨不成?”
月仙这会脑子乱哄哄的,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上了一句“臣不敢”。
话一出口就知道坏菜了,皇上目光沉沉,当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她简直是被赶鸭子上架,人木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方跪下来叩首,“臣谨遵圣旨,谢主隆恩。”
她领了情,他也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