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天方夜谭。
姚疏的那番话,用最平淡的语气,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浪头几乎快把他拍懵了,甚至连带着卷走了他的怒火,整个人浸没在巨大的震惊当中。
薛放讶然,“老师的意思是,阿栩他,她其实就是府上的五姑娘?”
姚疏既开了这个头,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皇上明鉴,欺君之罪,在臣一身,姐弟二人身份互换,都是臣授意为之。臣之孙女,对圣旨赐婚毫不知情,恳请皇上饶她一命。”
皇上愣住了,眼前闪过曾经和姚栩相处的点点滴滴,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转而厉声质问姚疏为何要让五姑娘女扮男装。
姚疏眼下已经是一副生死看淡的情态,料定皇上不会轻轻揭过这欺君之罪,现如今是把脑袋提在手上回话,内阁那些周旋的话术也尽可以收起来了。
他很认真地问:“皇上,在您不知道姚栩是女子的时候,您是如何看待她的呢?她虽是女子,却拥有大彰千万儿郎都无法匹敌的才华和智慧。单凭这一点,她难道不是更应该入仕为官、济世报国?”
薛放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这一日的境遇实在太过跌宕。先是病入膏肓的另有其人,而姚家的五姑娘,先帝留给他的皇后人选,不仅是小时候那个不言不语的梅花仙,十一年过去,兜兜转转一圈,她居然就是近在眼前的姚栩。
猛然间,皇上又想起另一件事,“静安知情么?”
姚疏说是,“殿下早在赐婚之初就已知晓实情。”
提起这一茬,皇上的气势难免也要矮下三分。姚家欺君固然是一桩,而他这个为君者亦不算太吃亏,居然未卜先知地在妹妹的婚事上诈了姚栩一回。
想到妹妹,他顿时又生出浓浓的惆怅,静安正该是最难受的时候。如果能让静安不再悲伤,他愿意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可唯独,不能帮她留住一个注定时日无多的病人。
姚家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老师年逾花甲,白发人送黑发人只会更加痛彻心扉。
他不忍心再说重话了,“朕今夜之来意,并未知会旁人,老师不必惊慌。”
但也有几句话不能不交代清楚,他沉声吩咐,“请老师答应朕,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阿栩,朕知道她的身份。”
姚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忐忑。
皇上既然有意瞒着月仙,必定是不打算立即治罪的,只是终归有个把柄握在天子手中,让他心里不踏实。
薛放眉峰攒成一座小丘,竟是有些为难,“朕需要一点时间仔细想想,到底该如何对待她。在朕下定决心之前,便由着她去,仍旧好端端地做官吧。”
“老师比朕更了解阿栩的性情,想必也能料到,一旦叫她知道此事,她恐怕就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好好地为朕办差事了。”
他把圣旨重新收进锦盒里,“如果五姑娘就是她,朕确实得慎重思量一下,这个皇后,究竟还要不要册封。”
皇上言尽于此,实在称得上是格外开恩,姚疏把疑问憋回心里,叩首谢恩,连声称是。
薛放点头,又宽慰了老师几句,便带着季秋等人离开了。
走到顺和堂大门口的时候,他回头张望了一眼,姚家祖孙三人正并排站在院子里目送。
这会浮云遮月,他看不清姚栩的神情,只是无端地,觉得她那身官袍,裁得太宽大了些。
回宫路上,风声马蹄声揉成一团,乱糟糟的,直往薛放耳朵里灌。
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全心全意地想着这些年,他和姚栩相处的点点滴滴。
恩荣宴上,她是男生女相的玉面观音,过分俊俏的容貌,其实已经初见端倪。
这样说来,初入翰林时,姚栩之所以会推辞做起居注官,多半也是存了心要避嫌,生怕被看出破绽。
紧接着,他就记起自己故意刁难姚栩,叫她去市井书肆搜罗话本子。
姚栩选了《忠贞孝女荀娘传》。
姚栩说,男子女子皆为大彰子民,所以理应各选一本。
后来在典籍房,他们谈起书中荀娘,姚栩义愤填膺地为荀娘打抱不平,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尤其是她最后那一问,在这一刻,穿透呼啸的风声,响彻他脑海心田。
“若是本朝也出现一位像荀娘一般的奇女子,甚至比之荀娘更加才华横溢,皇上是愿意留她在朝廷效力,还是效仿太宗为其赐婚呢?”
薛放哪里能预料到,姚栩口中的奇女子,彼时就站在他的面前。
姚栩究竟是怀着多大的期盼,才会鼓起勇气向自己发问?
午门近在眼前了,他勒住马,俯身跳下的瞬间,唇边悄无声息地勾起一个庆幸的弧度——他无比庆幸那时候,虽然不知道姚栩是女儿身,却仍然郑重其事地对她许诺:应梦贤臣便是生为女子,朕也绝不辜负。
他可是天子,金口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