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张脸,跪在地砖上一言不发。
那时的薛放在一旁揣度姚岚的脸色,隐隐有了猜测:他的一双儿女,病情怕是不容乐观。
姚岚统共就只有两子一女,如今一下折了两个……
他于心不忍,私下寻了个知根知底的御医到跟前来。那御医愁着一张脸,回禀说当日是院判胡大人亲自诊病,圣上下令不得泄露半句,但瞧着胡大人面色极为难看,虽然二人性命暂时无虞,只怕也是蔓草难除。
其实他今日去探望姚疏,原本也想问候二人的病情,却又怕叫老师伤怀,临时作了罢。
他立在檐下想着旧事,身后有小太监匆匆赶来,双手奉上那本《松溪文集》,恭敬地道:“殿下方才落下此书,皇上命奴婢给您送来。”
恰在此时,姚府的藏书阁里,那位“梅花仙”正因为找不到文集而气闷。
月仙抱着胳膊站在书架前,得知是皇太孙殿下前来借书,一时间竟也没了脾气。只可惜了她辛辛苦苦誊写的文集,原想着祖父的旧书恐怕经不起自己时时翻阅,这才自己动手抄写、装订,甚至还做了许多批注……
怪不得会在梅园遇见他。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乍看上去倒也像个端方公子。只是这位殿下一看就是宫里娇宠惯了,闯入臣子家中的梅园遇到女眷,竟也不知回避,反而还在嘴角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对着她瞧。
倘若没有先前端庆宫的事,月仙大抵是很愿意主动向他请个安的,兴许还会自告奋勇地为他引路。
可惜一切已成定局,自她坏了嗓子,开口讲话就成了人生中最残忍的事。
用力清清嗓子,单这么着根本听不出毛病,然而当她试着发声吐音,身边性子再好的侍女也会忍不住面露同情,家中亲人或别过脸去,或怜悯地望着她。月仙惧怕这样的目光,她才十岁,在他们眼里,却仿佛余生都注定要受这喉疾拖累,一辈子不得翻身。
学士府的姑娘,打小娇生惯养出一副执拗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甘心认命。长久用药,她难免也消沉惶恐,可是一想到阿栩还缠绵病榻,自己就连怨天尤人的资格也没有了。
阿栩是她的弟弟,姚岚的小儿子,亦是姚疏孙子女辈中的老幺。端庆宫的毒下得蹊跷,月仙坏了嗓子,阿栩却仿佛怎么也睡不够,每日只能清醒短短两盏茶的功夫,整个人虚弱得厉害,目前全靠勉强吞咽些流食维持着。
这毒怪异得很,就连院判大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月仙的外祖是杏林世家,母亲自幼跟着修习医术,便索性辞了御医,关起门来研究解毒之术。
外祖时常从芸州送药材入京,为了治好阿栩和月仙,几乎拿出了神农遍尝百草的劲头,可惜只有月仙稍稍有点起色,逐渐能讲出些完整的词句,声音依旧粗糙嘶哑得厉害,比起阿栩已然是好上太多。
绿莺捧了锦盒到她面前,月仙回过神来,仍觉十分苦恼:总不能去找皇太孙殿下把书要回来吧?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祖父亲手书写的那一本《松溪文集》,摊开在书案上。封面封底皆有多处破损,万幸内页字迹还算清晰。
捻起泛黄的书页,当年祖父孤身求学,生活清苦,这纸张如今摸起来真是薄如蝉翼……罢了,与其指望皇太孙早日还书,还不如自己重新抄写一本来得更快。
无奈天色太晚了,她从铁梨木四件柜中取了叠罗纹纸出来,又将一对白玉雕寒梅的镇纸压在上面。预备好了这些,明早也可以尽快上手誊抄。
绿莺静静地抱着斗篷候在一旁。
五姑娘自从伤了嗓子,就愈发不爱使唤屋里的侍女,平日里亲力亲为,只有遇到要紧的事才会写字条吩咐她们。可屋里识字的侍女太少,自己和红鸾两个近来都是一个跟在姑娘身边侍候,另一个替姑娘传话。
今天若不是红鸾吃坏了肚子,而自己被临时叫去帮忙收拾碧云居的客房,又怎么会害得五姑娘一个人在梅园里折花,甚至被皇太孙撞见。
绿莺帮月仙系上斗篷,忍不住劝道:“好姑娘,这样的事,万万不敢再有下一次了。明日眉州老家送年礼的人就该到了,姑娘即使只在后院走动,身边也切不可离了人的。”
月仙囫囵点头,从袖袋里掏出钥匙,就着绿莺手中的羊角灯,插进锁眼慢条斯理地转。藏书阁落锁是定规,一日也马虎不得。
她优哉游哉的模样可急坏了绿莺,“自从您这嗓子……”
旋钥匙的手猛然停住,绿莺知道犯了五姑娘的忌讳,但总好过叫她被口无遮拦的远亲戳心,“眉州那边打您的主意也不是一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