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离了世子府，子言每日还是要到云间来。
只是我能和他说什么呢。
他主动说起的话题，我经常听不见，眼里的他也总是模糊不清。我的脸色更难看了，神情更恍惚了。甚至他想抱抱我，我都会不自主流露出嫌恶的神情。
他尴尬地退后，我心酸地退后。
我越来越懒于强颜欢笑，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子言。
他的关心和担心让我的心一会儿在冰里浸着一会儿在火上烤着，他对我越温柔体贴，我越心如刀绞。他但凡露出点不耐烦，哪怕是一闪而过的不知所措，我都会觉得天崩地裂。
面对他，我每日都在自我厮杀。
疲惫不堪，身心俱是难以修复。
青妹眼见我茶不思饭不想，去寻了喜妹来，喜妹见我越来越消瘦，日日过来陪着。
我只是无话。
整天整天地不说一句话。
“嫣然，你到底怎么了？”子言抱住我不肯松手，他的痛苦叫人心酸，我却张不开口。
告诉他吗？让他和我一样碎成齑粉？不告诉他吗？让我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被这根长长的倒刺扎得鲜血淋漓？
我脑子里一会儿是空白，一会儿又千头万绪，我快被自己折磨疯了。
一天天完全睡不着，一天天沉睡不起，我的日子，如决堤之后惨不忍睹的灾区，只余下残垣断壁和碎石瓦砾。
偶尔，我看到子言似乎竭尽全力地想要缝补它们，那种无从下手的可怜，和我的万般无奈的悲痛一样，更加令我心碎。
我知道，我要是说出来，痛不欲生的就该是他了。
我知道，痛都会有消失的一天，应该不会永远都这么痛的。
我咬碎了牙活着。
我开始掉头发了，我开始睡不着了，我开始想要离开了。
又一日，喜妹特地抱了孩子过来，我只觉得委屈和难过，什么话都还不曾说出口，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掉落。
“小姐，师尊二老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至此。雷子过几日就回来了，一定会带回来他们消息的。”
喜妹手里的孩子咯咯笑着，我更觉心痛，却总算勉强堆起了笑脸。
没人告诉我南国朝廷里朝臣们又在说什么了，青妹和喜妹都防着有闲话传进云间，但只要我一走出去，总能听到消息。
人人都道是我因为没有子嗣愧见公婆，才托病不起再不进宫请安，就是子言，只怕也是这样想的。
明白不，有愧的不是我！不是我！是那个女人！
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的在意与否，都无法改变你们的想法分毫，再努力也充其量换来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罢了，这样的虚情假意我要来作甚？
只是，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我，竟然因为子言，和那个毒害我的女人，拥有同一个秘密，同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子玉为此曾专程写过几封书信，并送来剑门关不少的土特产，甚至有一次还特地送来自己亲自手绣的罗帕。嘘寒问暖之后常常言辞恳切地说，嫂嫂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多休养生息，假以时日，自会如愿。
每每收到子玉的来信，子言都特别开心。他们兄妹情深是一层，他更希望子玉的关怀和开导能让我敞开心扉是另一层。
我也想，只是我终究不能。
没有因此迁怒于他二人，已是我最大的隐忍和善良。但要我对他二人还和当初一般，终是不能。
修玥是这南国里我尚能走动之人，她常常主动相约品茗，我赴约的时候很少，她好似从不介意。
她十分聪明，自朝中流言四起之后再不多谈婚后的日常，就连说到趣味之事也细细观察着我，生怕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勾起我的伤心。
如此小心谨慎叫人心里格外心暖，也分外忧伤。
我愿意偶尔和她相聚还有一因，我若不主动提及子言和家事，她也从不开口询问，旁敲侧击都不曾，这才是她最叫人舒服的地方。
陪伴我最多的是喜妹和雷子。
她不是到我这里，就是让青妹带口信给我，一会儿说买到野生的鳝鱼，雷子亲自下厨必得我去尝尝。一会儿说儿子秋生想姑姑哭得厉害了，非得让我去瞧瞧。
那么个半大的小子，也知道惦记人？明知道这是她的托辞，却不忍叫他夫妻二人失望。
一见面，她百无禁忌，叽里呱啦一大堆，从这条街的街头巷尾能说到另一条街的街头巷尾。做了母亲之后，她的絮叨与日俱增。
每每我唤雷子：“你也不管管你家娘子，能说死个人，只怕是她把你的话都说完了，你才没得来说的。”
雷子总是好脾气地一笑。
自从来到南国，自从喜妹生了儿子，雷子把喜妹宠上了天，常常自己动手做家事还做饭，这在河洛，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