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中大起大落,她听过谁的告白,又受了谁的伤害,下过雨,落过雪,还有一轮算不上明净亮堂的月亮。
初弦慢慢蹬掉毛茸茸的拖鞋,单手环着双腿,清瘦了些的下巴埋在膝上。
月光朦胧,如梦似幻,她怔怔看了好久,忽然想起周邦彦的一句诗。
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
自古以来,仿佛和月亮沾边的诗句,少不得是思乡怀景。
但她的家就在南城,她在这片古意深厚的土地长大,她见过三月寒凉的雨,五月松郁的山,七月纯白的花,和十二月森冷的雪。
她要思什么,又怀什么呢?
这么多年,她习惯把自己包裹在一个透明茧房里,有意让自己处于一个随时随地都在忙碌的状态。
忙起来,便没那么多事情可想。
初弦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伸手,企图抓一把无形的风。
却只有指根留下的冰冷凉意。
她机械性地抻张手指,她手指生得精细,细而笔直,指关节处却有轻重不一的薄茧。她跟着应老爷子学了一手瘦金体,后来又做了常与笔墨打交道的古文翻译,偶些时刻想起来要保养,旋即又被新一轮的翻译给压到后头。
实在算不上精雕细琢,也没有锦衣玉食的人生。
任凭思绪无端地发散了会儿,却想起贺清越那双手。被他牵过、托过、背过,曾温柔耐心地帮她抵过眼尾,温温沉沉地笑说:
“初弦,我在你身边呢。”
手机放在盛在宽口翡绿的日本吊钟旁,食指双击两下唤醒屏幕,莹莹发亮的时钟竟然快两点。
她给许教授请了假,明天可以睡个难能可贵的自然醒,小汀小杰中午住校,她答应两个小朋友,下午会去接他们回家。
心里仔细盘算着,初弦目光放空,不觉抓在手心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仍停在解锁界面,她切进微信,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置顶的黑色头像给她共享了一个地址。
她怔怔看了几秒。
迟来的迷茫、疑惑,震惊和难以置信迅速在眼底聚敛成形,繁乱思绪涨潮似的淹没理智,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回了一个最能体现当下心情的“?”
其实是不抱希望的等待,至少贺清越心中有一个两分钟的度量,如果她没回复,等明天醒来,对话框只会残留系统冷冰冰的“对方已撤回”。
H:睡了吗?要不要出门走走?
细白手指逐渐用力,她攥紧自己手心,深吸一口气。
初弦不敢惊动床上的两个小孩,她没打开衣柜,只轻手轻脚地摘了先前谭嘉雅挂上的还没来得及干洗的属于贺清越的深色大衣。
手机电筒的电量调到最低一格,她悄无声息地下到一楼,借着窗外荡进月光,晦暗难辨地照着她脚下瓷净的地砖。
黑色很好地隐蔽沙发侧卧的人影,她在玄关处小心翼翼地换鞋,午夜魅影般无声无息地飘出家门。
待她背影完全消失,环肩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坐起来,他向后拨了一把头发,懊恼地瞪着那辆罪魁祸首的豪华古斯特。
黄立勇全然不知自己眼下的举止比深夜造访的贺清越还要居心叵测,他趴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路灯做复古欧式设计,马头灯投落一圈儿昏黄光影。
身形清正修挺的年轻男人单肩倚着米色灯柱,顶上光源潦草斑驳,犀利苛刻地落下来,映出他轮廓深邃的侧脸。
换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长款风衣,依旧是沉稳的黑色调,白衣黑裤,显得肩宽腿长,头身比过分优越。衬衫袖口挽了两道,露出走向干净明晰的腕骨线条,修长手指颠着一枚金属打火机,偏埃及的设计风格,狰狞荷鲁斯咬着一颗葡萄大小的红宝石。
月光飘忽荡漾,他站在深冷模糊的乍泄月色中,眉眼因熬夜而疲惫,但略略掀起望过来的一眼,又带着难以接近的边界感。
小姑娘穿着他的外套,不合身,裹得愈发娇小。
初弦脚步仿佛被扑面而来的冷风绊了下,恍惚回到两人初见的第一晚。
洇着雪粒子的潮湿夜风送来她迟疑而不再主动迈出的脚步,贺清越收了打火机,见她,很轻地笑了声。
继而向她阔步而来。
初弦站在原地,仿佛给人下了一道紧箍咒,一时动弹不得。
凌晨两点的深夜,一轮薄到近乎透明遥远的月,像是90年代最流行的港风电影,而他是其中最值得反复回味珍藏的某一帧。
——或许,你可以有一点喜欢我吗?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有了一点后知后觉的,被告白的手足无措。
为什么是我呢?
那样优秀、遥不可及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距离其实没有很远,十秒钟,甚至可能更短,他到她面前,一贯是情绪寡冷的眉眼,几分